当冬日最后一抹夕阳惨淡地、慵懒地洒在对面村口的斜坡马路上时,老太太依旧一个人挺直着背,默默地坐在倚靠着大门的一把老掉牙的破竹椅上,稳如泰山。所幸这些日子一向晴朗,也没有风,她大可不用裹得严严实实,提着个小火炉子。她那常常拉风箱似的肺也消停了些许,近来也大可不必咳出一把鼻涕一把泪来了。
所以,这宁静如水一样的黄昏时刻对于老太太来说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的好时光。
她静静地用自己那双浑浊而老昏的眼睛望向对面那条马路,就像一位老母亲对孩子的亲吻一样 ,一遍又一遍,永远都不满足。从老太太家门口沿着一条平坦而弯曲的水泥路通向村口对面的那条六十度斜坡的马路,不过只有二百多米远,在这之间是一片荒凉的田野和一条不大而几近干涸的水沟。这一路零零落落地散居着几户人家,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永远敞开着,却很少看到有人出出进进。再往远处看就是些苍翠的竹林和连绵不断的丘陵在四处蔓延,红瓦白墙的房子在暮霭中若隐若现。偶尔远远传来的鸡鸣犬吠和归巢的鸟叫声则像闪电一样划过沉寂的村庄,稍纵即逝,不留痕迹。
正如这个村庄的存在一样,也正如在这里世代繁衍生息着的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一样。
老太太不会看得太远,她锁定的风景似乎长长久久都只在对面通向村口的六十度斜坡的马路上。马路中间不知从什么时候撕开了一条二三公分宽,长四米多的裂缝。大约已经有好几年了,那时她还腿脚利索便也常从那里走过。
这是老太太特别关注的一件事。每每她看见一辆摩托车或者小车从马路上经过时,她心里就为那些开车的人们捏着一把汗。这也让她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开出租车谋生的儿子来。她便要在心里碎念着一些祈祷神灵保佑的话来。为了毫不相干的外人,也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仿佛这样做她才会觉得有所心安,儿子也就天天平安无事了。
她想, 她是真的老了。
她还能为自己的儿子做点什么呢?
她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能走能动,能吃能睡能上厕所,不要给儿孙添麻烦。然后,每天能坐在家门口望着对面的马路,看看那些从村口进进出出的车辆和路人。
早晨,人们为了各种原由走出村子,上学的,上班的,上街的,走亲戚的,他们都得经过这条斜坡马路。这便告诉老太太,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昨天的遗留的心愿也许今天就会实现。
傍晚,当人们从四面八方风尘仆仆地归来时,也还是少不了走这一条斜坡马路。老太太便知道这即将告别的一天又完结了。今天所没有实现的愿望也许明天就会如愿似偿。
往往在这些时候,对面的马路上总是显得有那么一点儿小热闹。老太太尽管白发苍苍,眼睛有些昏花,可是耳朵却格外好使。她连小孩子们在对面马路上蹦蹦跳跳追逐嬉闹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很多时候如果尖着耳朵听时,居然还能准确地分辨出那些孩子中哪些是邻居家的孙子孙女。孩子们的快乐又不得不让她想起两个曾经调皮捣蛋的孙子来。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儿子媳妇都在外打工,两个七八岁大的孙子便一直由她照顾着日常起居。直到他们高中毕业出学校,然后走上社会自谋生路。那些日子,还有那些祖孙仨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的记忆,若是细细地数就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过来。
苦也好,累也罢,总抵不过带大他们,看着他们都健康长大成人的那份满足与幸福来得踏实。
一生何求呢?
老太太是村上少有的高龄者之一,已经八十三岁了。
她没想到自己能活得这么久,老伴都走了快二十年了,过去常到她家来窜门的同䶖人也都绝迹了。而她却还稳稳地活着,尽管这两年她也进了几次医院。她也常常在天气恶劣的时候倍受咳嗽的折磨,并且现在双脚已经浮肿,胸口的憋闷和隐痛也让她经常上不来气。
可是,她却还是稳稳地活着。
老太太跟这个时代所有的空巢老人一样过着独居生活。所以,她也不记得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多少年了。
时间似乎也像她一样老去。时间一日日的慢下来,慢到整个村庄变成了无声无息的一湖死水,世界也仿佛只是白日与黑夜的单调复制品。时间仿佛抛弃了她,她也在时间中渐行渐远。时间对于她来说变成了冗长而多余的累赘。正如她对于时间而言,也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
因为,她是真的老了。
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便望向对面的马路,全神贯注地祈祷着众生的平安,满心实意地期许着明天的哪一个瞬间,她的儿孙就会出现在对面的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