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刀王五(九):英雄如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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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篇故事了,感谢大家能够听完。
纵观王五的一生,既有机缘凑巧的奇遇“亮点”,也有庸人忙碌平凡的“尿点”。既有旧社会的循规蹈矩,也有新时代的放荡不羁。既有黎民百姓的自私无奈,也有英雄豪杰的孤傲和伟大。他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浓缩在一起,像一个谜,却又让人看得那么清楚。
我也说不好,他这一生到底是平庸,还是风光。要说他平庸,可他是一代宗师,晚晴十大高手第一位,好友如云,忠肝义胆。要说他风光,他又有太多的不舍与遗憾,他风光吗?我不认为他觉得自己很风光,至少,他有委屈说不出来,他有痛苦没办法和别人讲。
他是一个男人,他是一个侠客,他是一位宗师,他只能去安慰别人,绝不允许别人安慰他。
活得真累,但是真的有味道。我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会让我有一种感觉,就像一座冰雕。有一年我去参观了哈尔滨的冰雕展,王五就像那一个身后打着彩灯的冰雕,看上去是一团火,热热乎乎的,好想靠近他,因为有点暖和。但是当你离他越来越近,知他懂他的时候,你会觉得有另外一种感觉:脆弱,寒冷,遥不可及,喜爱孤单。后来,你看透了他的脆弱,感觉到了他内心的寒冷,你想给他温度,但这会让他融化,失去自己,彻底崩塌。所以,他拒绝你靠近,但允许你看他。
你只能远远地赞叹,感受他投射给你的灯光和美感。无论是即刻站在他的身边,还是距离几百年后对他的回眸,都是如此。
我敬仰他,也敬仰那个时代,混沌不堪但是纯粹美好。
王五踏上了回京的道路,这是一条不归路。他的这次出发,是为了一件事情。
民族大义。
他在那一刹那,完成了自我超越。我们说过,自我超越的道路不会有尽头的,现在,王五要结束这一个过程。
结束,只能是死,死亡会终结一切。
1900年的某一天,一个人站在了北京城门外,推着小车,低着头,默默地走进城里,大街上少有人烟,耳朵里,听得见人们愤怒的嘶吼和绝望的求助。
他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他要改变。
他砍下了第一个洋鬼子的头,将它挂在了城门上,用衣襟沾着血,在灰白的城墙垛子上写下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大刀王五”。
字很丑,但是他不在意,也没人在意。他的手是握刀的,不是握笔的。他写的不是书法,而是仇恨。
两天后,北京城内出现了一支由镖师组成的游击队,神出鬼没。一周之内,城内多处外国教堂被袭击,警察发现的传教士头颅越来越多。八国联军得到消息后,愤怒,慌张,撒开大网追查凶手,可是没有消息。
北京城的人知道谁是王五,知道源顺镖局,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住处,他们见过大刀王五砍下洋人头颅,他们看见了游击队的之后的去向,他们看见了每个义士的脸庞。但是没人肯说,就算洋兵再三逼问,他们也闭着嘴,摇摇头。
“不知道啊,你丫别逼着问你大爷了。”老北京的百姓笑着扒拉开洋兵的尖刀,由衷的开心。
一个五十六岁的人,每天都抡着大刀,砍来砍去,杀来杀去。可能他的眼睛里会有无数血丝,可能他的大白背心儿大裤衩子上会有腥臭的鲜血,可能他的白胡子上会有一点溅起来的肉屑和肌肉组织,可能他会狞笑着踢碎一个长满了黄毛的脑袋,可能他像一个夜叉,可能他像一个厉鬼。但是百姓们提到他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浮现一个笑容可掬的掌柜模样,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朝着他们摆手:“来家里吃饭啊!”
“五爷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干,真是英雄不老啊!”
“五爷能活一百岁你信不?他肯定能活到一百岁,弄不好,他就跟吕洞宾一样成了神仙,永远在北京城待着,保佑我们。”
“哎?咱们给五爷立个祠堂吧!”
“扯淡,五爷还没怎么着呢,立个屁的祠堂!咒五爷啊?”
“那怎么着?”
“咱们请五爷一顿酒吧。”
“人家能来?你请人就来?真拿自己当盘菜了吧。”
“万一来了呢?”
“那你丫请吧,看五爷能不能来!”
“肯定能来!来了你丫怎么着吧!”
“来了我也去!”
“滚你丫的吧!”
这位名叫张三的哥们儿真就上心了,直接去了源顺镖局。
“五爷在吗!”
“不在!”
“我是街坊!张三!我找五爷!”
有人开了个门缝,看了看:“张三?你丫怎么来了?”
“我找五爷有事儿!”
“你能有屁事啊!”看门的不敢随便放人进去。
“我找五爷喝酒!我跟李四打赌了,五爷肯定能赏脸!”
“吹吧你,五爷跟你有交情?”
“没交情不能喝酒?”
“你丫回吧,五爷不在。”
“又劁猪去了?”
“嗯呐,最近猪猡不老实。”
“五爷回来你告诉一声嘿!”
“拉倒吧,回吧。”
“吱呀”门关上了,张三挺尴尬,溜溜达达回去了。一到家,李四就来了。
“怎么着?喝完啦?”
“闹呢?五爷忙,劁猪去了。”
“人家是正事儿,闲的跟你喝酒?”
“我不吹,五爷一会就来。”
“来你奶奶个熊吧。”
“别扯淡,我告诉看门的老宋了,他说到时候帮我知会一声。”
“那你别闲着了,置备菜吧。”
“那么早干啥,一会不凉了?”
“看牛皮吹的,上天了快。”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四笑呵呵走了,张三在家郁闷够呛。躺在床上,翻身打滚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找五爷去。
“五爷回来了吗?”
“你丫有病吧,咋没完呢?”
“我这不问问么!”
“回没回跟你有毛关系。”
“老宋,咱们可不过这个,我敬佩五爷,请顿酒怎么啦?”
“行行行,五爷回了我告诉他,行了吧?”
“啊,行,快关门吧,省着猪猡看见。”
“你要不总来,永远发现不了。”
“什么话!”
张三又回来了,这次他煞有其事地买了两个菜,打了酒。端坐在屋子里,看着太阳落山了,掌起了灯,看着火光发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你丫没完了,”张三气急败坏走过去,一把把门拉开,“都告诉你了——呦!五爷!”
门外是一个老人,拄着拐棍,扛着一个沉甸甸的琴盒。不是别人,正是装扮后的王五。
“您真来了!”
“你不是让人留话了么。”
“没想到啊!您真来了!”
“一直忙,没空,才歇着,就听说有酒喝。”
“您等着,我再买两个菜去!”
“不用,我带了。”
一只烧鸡,一摞大饼,五爷把装着大刀的琴盒放在张三家的床上,搓搓手,坐下了。
“我饿了,偏您了啊。”王五开始撕扯大饼,吃得香香的。张三陪着,喝了一点酒。
“三儿,来了没?”一回头,李四进来了。一看是王五,李四不敢吵了,压低了声音:“我把我家那锅汤端来!算我一个!”
“你丫快点!”
“哎哎哎!”
三个人坐好,吃吃喝喝,小声地交谈。
“五爷,最近挺忙?”
“嗯,忙。”
“啊,您真是这份儿的!”李四把大拇指挑起来了。
“还行吧,一介武夫,能干啥去。”
“您是真大侠!”
“嘘。”王五吃饱了,现在喝酒。
“哎哎哎!我们轻声。”
“五爷,您做的事儿,太利索了!真解恨!”
“也就能做点这个了。”
“我有的时候还想呢,哪天我把房子一卖,跟五爷出去劁猪去!”
“你丫可算了,你那两下子,别给五爷添麻烦!”
“我杀过人!你们以为呢!”
“真假?”
“算,算是吧。”
“噫,吹牛吹的可棒。”
“我啥时候吹,五爷这不都跟咱喝酒了么!”
“嘘。”王五把杯子举起来,三个人干了一杯。
“五爷,是不是江湖上有规矩,一起喝了酒,就是兄弟了?”
“嗯。”
“那咱是五爷兄弟了?”
“那咱是不是也得弄点啥?”
“歇着吧二位。”王五又自顾自地喝酒。
“五爷,我真想跟您说两句痛快话,好好骂骂这帮王八犊子!”
“闭嘴吧,还嫌不添乱?五爷现在需要隐蔽,知道么?啥叫隐蔽,你丫今天上镖局找了一万次,这让那帮猪猡看见了,咋办!”
“我这不是请五爷么!”
“你就帮倒忙!”
“还有酒吗?”王五喝完了最后一滴酒,问。
“有有有!我去,我去。”李四站起身来,推门出去了。不一会,托着两个坛子回来。
“那么多?”
“喝呗,要喝酒,不就得喝好么。”
“对,五爷好不容易来一趟。”
“这菜都不行,也就是张三他办的,五爷,明儿上我那,我给您好好掂吧两个硬的。”
“谢谢两位兄弟。”
“冲您这句话,干了!”
“跟五爷是兄弟了,干了!”
三个人一直吃酒吃到后半夜才散,王五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出了门。
“五爷,明儿来啊!”
“好!”
自从去过湖南之后,王五有些嗜酒,今天更是醉的不行。
走来走去,王五发现,自己绕到了谭府。
“复生!”王五心里面喊了一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门上的封条,眼睛有些湿润。
“走了。”王五又迈开脚步,朝着镖局走去。
“救命!”黑夜里,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随之而来的是乱糟糟的破碎声,还有几句听不懂的外文。
“救命!”这一声更清晰,王五走不动了,他的心跳加快,他的手已经解下了琴盒,一柄厚重的大刀露了出来,闪着寒光。
“救命啊——”妇女的尖叫就在附近,王五飞驰而去,寻声辩位,终于,他来到了一个小院子前,门没关,他闯了进去。
“休要欺我中华儿女!”这一声断喝,像一颗炸弹,在小院内突然爆炸。洋鬼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白发老者手持大刀,抡开了砍杀起来。
“啊!”十几名洋兵四散开来,各个拉栓上膛。有个倒霉的,不等他瞄准,一道寒光下来,身首异处。
“啪啪啪啪啪啪啪”。
王五的刀快,但是比不过枪子。
他倒下了,他终于倒下了,好像一头老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愿意躺下,勉强地支撑着,拄着刀,瞪着洋兵。
“休要欺我中华儿女!”
硬邦邦的枪托砸在他的脸上,鼻梁骨塌了,鲜血涌了出来。十几个人把他围着,用力踹着,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按摩着他结实的肌肉。
“跑吧。”王五说完,晕了过去。妇女没有走,她知道这个人是谁。
“老娘跟你们拼了!”妇女抄起一把菜刀,颤颤巍巍地冲了过来,被洋兵一枪托砸倒。
王五被捕了。为了震慑人心,三天后,北京菜市口公开问斩。
没有人去救他,没有人敢去劫法场,也没有人有能力劫走。
他就这么死了,一刀下去,脑袋落在地上,滚了好远,被洋兵捡回来,朝着它吐了一口唾沫。
“挂在城门上,日夜看守,让北京看着,反抗的后果!”联军将领西摩尔如此说道,“让全中国的人都看看!”
自此,宣武门的城楼上,多了一个人头,开始血淋淋的,后来风干了,像咸菜一样挂着。
那天,北京百姓都去瞻仰了一下,每个人回家都偷偷烧了点纸钱。好像有一个人当天收走了王五剩下的身体,运往了别的地方。
一个月后,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月夜盗走宣武门上的人头,使王五的尸首两全。
那是很正常的一天。月光很亮,守卫很少,时间长了,没人相信会有人专门来取走人头。
然而还是有人来了。
那个人身轻如燕,一身黑衣,手中拿着一个袋子,腰间别着一柄弯刀。躲过守卫,跳上城楼,来到王五的头前。
“五爷!”那个人轻轻地呼唤道,“我来接您了!”
你是谁?仿佛有一个声音在飘荡。
“我是霍元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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