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结尾处说贾珍去荣国府求凤姐到宁国府料理一下秦可卿丧事等一些家务事,宁府的都总管赖二听闻了此事,回来和宁府内的下人说,“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一时恼了,不认人的”,这个赖二还是很护着自己人的,有点应付上级突然检查的意思;另外凤姐的厉害想必宁府的人也早有耳闻,所以更应该多加注意。
关于赖二的“友情提示”,大家的态度是“有理”,有一个却说,“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他来整理整理,都忒不像了”,虽不知此人姓名,听这话便知是明事理之人。另外也能大概看出此时的宁府连下人都看不下去了,乱得可以。
同样都是下人,对于荣国府凤姐手下做事的来旺媳妇,宁府的下人却是毕恭毕敬,“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同来旺媳妇一路来至仪门口,方交与来旺媳妇自己抱进去了”,一副副殷勤的嘴脸呈现。
“凤姐即命彩明钉造簿册”,凤姐是不识字的,所以要让彩明在身边做文字翻译。虽不识字,却识得诸多“丑话说在前头”的道理,和都总管赖二家的来升媳妇说,“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指的是尤氏)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
凤姐多么英明,早就能猜出宁府的有点年纪的下人们会说出哪样的话来,提前便把话说到前头:此时不管原来宁府是怎样管理的,现在是我王熙凤来管理,便要听我王熙凤的。
王熙凤能这么说,自然也有她的管理能力在的,“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王熙凤没来宁府之前下人们毫无头绪,王熙凤来了之后是怎么管理的呢?
先是“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而后开始分班安排事务,有的十人一班,有的四人一组,有的八人一组;有的人负责客人来了端茶倒水,有的人负责给亲戚们做饭,有的人负责在灵前添油守灵,有的人负责在茶房里收官杯器,有的人负责酒饭器皿,另外还有的人负责监守祭礼、管理灯油蜡烛、照管门户、打扫地方等等。每个人都明确了自己的任务,其他别的事都不与自己相干,自己只负责自己手里的这些活,出了问题自然也是要精准的找这些负责的人的。
不仅如此,凤姐还安排了来升媳妇做监事,“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她没有找自己原来荣府的下人,而是直接把宁府的总管媳妇叫来监工,量她也不会向凤姐跟前说宁府哪个下人的不是,并且还能替凤姐很好的监督这些下人们的日常工作,不愧是管理达人王熙凤啊。
凤姐也不是闲着不干活,她每天卯正二刻来点名,以身作则才能得到有效落实。而且时间很准确,毕竟凤姐手下的人,随身都有钟表,不论大小事,凤姐都很有数。卯正二刻,是早晨6点半,想想现在八九点钟上班的我们,再想想早晨6点半就要准备好上班打卡的宁府下人,我们还是很幸福的。
最后凤姐也不忘把口吻放缓,“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事完了,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说的还不是她凤姐赏,而是贾珍赏,要从凤姐那里扣点钱出来真的是够难的了。
任务安排下去了,规划的条理清楚,分工明确,下人们也都执行得很好,不得不说凤姐的这种安排真的是让人佩服,在那个朝代,还是个女性,能有这样清晰的管理头脑,真是不简单。也难怪长辈们对凤姐年纪轻轻管理贾府很是放心,下人们虽是抱怨,但也佩服。可见一个团队要想做出成绩,不仅仅是兵要能干,还要有个善于管理带队的领头人才行,否则兵再能干却无头绪,何来产出呢?
凤姐不仅是个有头脑的管理者,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优秀中层,“见尤氏犯病,贾珍又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中煎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料理宁府家事不忘照顾好宁府的总经理董事长,“贾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吃”,贾珍亦不忘犒劳日理万机的凤姐。毕竟凤姐也不是闲人一个,她原本在荣国府也是有一堆子事要料理,现在又接了宁府的活,忙上加忙,贾珍也是知道的,所以好好款待不在话下。
凤姐到底是怎么个忙法呢?正巧这日早晨6点半点名的时候有个负责应送亲客的下人来晚了些,虽说“小的天天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仍获得了凤姐二十大板的赏赐。
就在这件小事发生的过程中,期间有荣国府王兴媳妇来禀报“领牌取线,打车轿上网络”,“凤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文字翻译彩明念着,凤姐认真听着,没有烂笔头只能靠好记性,还好凤姐记性甚好,数目都是对的,便允了。而后又“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领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四件,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这次好记性超越了烂笔头,凤姐虽大字不识几个,对于荣国府的事务却料理的明明白白,想趁凤姐公事繁忙之时来讹凤姐,没门!
荣国府的事情还没完呢,又有张材家的来领裁缝工钱,又有“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都是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曹雪芹写在这里却一点都不觉得累赘,反而字里行间透漏出凤姐掌管荣国府各项事务之精细,以及她一个不识字的人,只凭脑子就可以把一整个荣国府的事务都记在脑子里,比其他用纸笔记录的下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凤姐这般聪明才干放到今天的企业里,即使濒临破产,想必也会逢凶化吉。
再说回宁府那个起晚迟到了的下人,不仅他受了罚,连带着监工来升媳妇也被革了一月银米。打完,还和大家说“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于是“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
凤姐要是放在现在,也应该会是个很好的高层管理人员,下属犯错,要罚;下属的直属上司也要罚,同时不忘警醒大家如果同样犯错也会这样处罚。像不像现在企业管理里、政府系统里的连带责任?想想曹雪芹那个时候就已经驾轻就熟的写进了小说里,不禁再次感叹。
“彼时宁国荣国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凤姐利害。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人来人往都看到了凤姐的厉害,便也都不敢偷懒,都好好干活了,凤姐这招“杀鸡给猴看”,绝,本回(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