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栋貌似被废弃的大楼底层转来转去已经不下二十遍。
有着些微血迹,不知是谁留下的一整面摩斯密码的墙壁,十几只像受了核辐射一样光秃秃的只有脖子处有一圈豪猪一样直挺挺的毛的阴沟鼠一闪而过。
我好像记住了它们十几双眼睛的眼神。那种奇妙诡异。说不出来。
我想了一会儿后,回想起好像它们的眼神似曾相识。那是长在地沟鼠头上的人类的眼睛。
它们呼啦啦群体而过,我继续朝相反方向走。
第二十几次经过那个弯曲成直角的粗大的水泥管道。我看见映照在地上的巨大又狭长的身影。
这里有人。
我站住不动。巨大的身影从阴暗中走出来。
这是一位极像希区柯克的老头。
他面带微笑,胖胖的手掌双掌相扣。嘴角动了动,我感觉即将从那双下巴上的睿智的嘴唇里飘出来话语是:接下来的这个故事…
但是他没有说那句经典,接下来的这个故事…他那有肉感的嘴唇动了动以后像对着麦克风一样试了试嗓,啊,啊…嗯,这位小姐,你的帽子掉了。请收好你的帽子。
小姐?我?我急需弄明白状况。
他微笑说,当然我的小姐。他那彬彬有礼的样子,像在对一位真正的千金小姐说话。
我虽然极为不习惯,但我基本确信这里没别的人了,我接过帽子。
请收好你的帽子。他像一个微笑着的复读机:请收好你的帽子。
我不害怕他。因为他长得太像希区柯克。我完全就可以把他认成希区柯克,虽然知道这匪夷所思。
他是我在这栋废弃大楼里看到的第一个人,而且酷似希区柯克。所以我觉得很亲切。他跟我说话,像是有意的提醒,所以我又觉得有些依恋。
可惜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的姓名身份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等所有疑问,他不再复读,略一点头致意,转身重新潜入阴影去了。这回连地上狭长的身影都不见了。
我没有重新陷入恐惧和无助。好像我有了一条线索。胖叔叔在这里等待我这么久是为了给我这条线索。
我敲敲身边的直角水泥管道,镗镗!听听回音,空洞洞的镗…拉的很长,我朝里面啊啊的叫两声,啊!啊啊!…啊它回答我更多。
我又转回到那边带血迹的摩斯密码的墙壁。
嗯,嗯,…没办法,并没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显然我有了希区柯克胖叔叔给的帽子,也仍然解不开摩斯密码。
我脑子里对于除了超级玛丽里面的绿色水管管道之外的所有管道都有抗拒。认为它们充满污秽和罪恶。
但,好像胖叔叔出现在这里不无道理。
这是一个机会,我戴上帽子。
爬进像一个水缸那么粗的直径的管道入口,那个角度是没办法再往上爬了。可奇怪的是,我的新帽子像一个超大氢气球,带着我缓缓地上升,上升。
那是一个奇妙的空间,并没有很逼仄。
我一边慢慢地腾空,一边回味着刚才胖叔叔的样子。
一阵巨大的困意袭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倒挂的天蓝色窗帘,有厚厚灰尘的大理石地板,一个没有火星的暖炉。
原来那水泥管道通往这房间。这是一个我不熟悉的房间。
我轻轻地爬上去。 心中默默感谢胖叔叔。
地板上有了我的手脚印子。此外我还看见另外一串脚印。
像是女人或大龄孩子的脚印。我下意识地顺着脚印走,穿过挂着奇妙壁画的走廊,到达一扇门。
脚印的人似乎进去了。
我想起蓝胡子。
但是,我有希区柯克胖叔叔给的帽子。错不了。稳了稳心神,打开门。
这,是我的房间。
困意如潮再度席卷我。
原来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了个回笼觉。
这是个梦了。我好好地躺在这里的。
还是困。抬不起眼皮,眼皮缝隙中只能看见一部分天花板,还有我房间里印着动物们的窗帘。窗子果然没关,听到外面附近住户的寒暄。
我放弃睁眼,想将就这困意继续再睡。
可是此时我听到有人在翻书。再听仍是。准确无疑。
有翻书的声音,有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的声响。
我想起了,刚才我在看的一本关于遗传学的书。
那是谁,书页继续哗哗的响。如果我现在不是以这个角度的话在思考的话,我会以为是我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的。
但现在我只看见天花板,和一部分的窗帘,还有上半部分的门。那翻书的人当然不是我。
听声音似乎动作越来越快,写下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快。
我连扭一下脖子也做不到,更别说坐起来。
一声叹息从椅子那边传来。低低的女人的叹息。
她在愁闷自己的,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也不会伤害我。
但我还是极为恐惧,那叹息的声音是谁。
是谁在我的房间里。
我听到纸张被次拉一声撕烂,被刷刷揉成团的声音。
叉叉叉地撕下揉烂,不停的揉,好像有很多的不厌烦。
椅子移动,到底是谁。
怎么这样困。
差一点点,我应该就可以看到椅子上到底坐着的是谁。
有人在这里。
窗下的街道有人蹬着三轮车拖着半导体收音机,放送着古老的歌,为什么是收音机。因为沙沙沙。
沙沙沙。电波不稳定。那人开始自己唱。
我为我睡觉之前把窗子打开了感到庆幸,因为只要跟外界接通,我就稍微安心一些。是收旧家具家电或者是卖年糕的吧。
我听她唱歌的声音飘进来。
天涯呀啊海角~觅呀觅知音~
唱着唱着突然有了哭腔。是一位老太太的声响。她的声音渐渐远去,她带着哭腔的唱词里的悲伤也似乎远去了。我还是起不来。
这明明不是一首悲伤的歌,如何让她唱出这样悲伤的调子。
让我再睡一觉吧,让我再睡一觉。我全盘放弃对房间里的这个人的探求。多半是睡迷糊了。
我狠狠心准备完全闭上眼睛。
突然椅子拖动的声响又来了。似乎提醒我她还在。一个身影高起来了,噢,是她站起来了。
高度足够躺着的我的角度也可以看见她的脸,是一位妙龄少女。
大约十七八岁,那样舒服柔和的年轻美丽的面容。
原来坐在我书桌上,沙沙沙的用笔写字,发出叹息的是她。
我不觉得可怕了,虽然我对她充满好奇和疑惑,但她长相甜美,又没有狐妖鬼气。在这里就在这里吧。我想。
其实睡意浓重到我真没法儿在这时关心更多。虽然正常情况就算木村拓哉站在这里我也应该问一问,跟他说说话问问他有何贵干啊,但这会儿我需要闭上眼睛睡觉。
这时,她走了过来。对我鞠了一个躬,深呼吸一口气。
突然开始唱歌。
…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声如裂帛。
我惊恐到停止呼吸。
这少女的口唇里,发出的,分明是一个老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