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吃饭的时候，江虹告诉我，她的厂里目前不招工，我找工作的事，还得靠她哥哥。我闷头吃饭，强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我不喜欢麻烦别人，可生活逼得我不仅要麻烦别人，还要麻烦别人的别人。

  结果饭还没吃完，江恒就给江虹打来电话，说我的工作基本确定下来了，暂时安排他们厂的办公室，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还说叶芷应该能吃得消，工资也不错。

    江恒，他应该早就知道，我的工作是归他找的，可他在带我来的路上，在等江虹的那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和我说一个字，直到现在一切都确定了，才打电话告诉他的妹妹。他好像真的在尽一个兄长的职责，默默地做他的事，没有半点吹嘘和炫耀。

    这是一个怎样的江恒。

    我忍不住说，江虹，你的哥哥真好。江虹笑起来，说，他这个人，有时候也挺烦人的。你要是喜欢，送给你好了。我说，你尽乱说，哥哥怎么能送人呢。江虹说，你可以跟着我，也叫他哥哥呀。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很少叫他哥哥，我喜欢叫他名字。他也一样，喜欢叫我名字。我的心里不由得动了一下----我也可以叫他哥哥吗？我不敢叫。可是，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敢叫他哥哥了，他是会答应，还是会不答应呢。

    我心里有点翻江倒海的，但我说出来的却是，我可不习惯叫哥哥，我还是叫他名字吧。

    【5】

  第三天，江恒带我去上班。江虹特意请了一天假，陪我。

  三个人浩浩荡荡来到江恒上班的地方，却发现竟然就是我哥哥嫂嫂常说的破电子厂---宏科电子厂，还有这样奇巧的事，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郁闷。

  江恒说，别看厂不好，工资福利都不错，包你满意。我差点笑出声来。因为我二哥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这个厂的半句好话，每个月从月初累到月底，也就那么可怜的六、七百块钱，更别说什么福利了。

    可是，江虹说，是真的，江恒每个月有4000多呢。他说你的工资也不少，老板答应了，先给1500，福利另算。我忍不住说，你们是要我高兴吧，听说这个厂的人，工资最多拿700，有时候连500都拿不到。

  江恒说，哦，你说的是普通员工吧，普通员工是只有这么多，而且有很多普通员工在分厂，不再总部，公司相对低一些。你是干部，干部的工资是不一样的。我说，不可能差别这么大吧，这不是明显的剥削吗。

    江恒笑了，说，想不到你也有这个老思想。我们这个社会，收入是不平等，可是不平等不一定等于剥削呀。比如我吧，我们这个部门哪天少了我都不行。老板说了，等以后业务做大了，我的工资还要涨。而那些普通员工呢，特别是那些没有什么技术的人，可以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街上随便一找一大把，能拿到六七百算不错了。还有很多人想进我们厂都进不来呢，连被“剥削”的机会都没有。

    江恒的一篇宏论倒是刷新了我的思想。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因为这其中有着明显的鄙视。而被鄙视的人，显然包括我的亲人。

    看到我没有说话，江恒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说，你也别怕剥削了别人。你做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厂里拿1500给你，并不是多给你工资，而是要你努力工作。如果你觉得自己做的工作对不起这1500，或者老板觉得你做的工作，值不了1500，那么你的工资可能就不再是1500了，可能会换岗，也可能要走人。因为这里不是国营单位，老板给你工钱，不是要养着你。老板很看重有才干的人，他觉得有才干的人才能给厂里带来价值，这些人多拿一些报酬，是合情合理的。

  江恒和我二哥，显然是两个阶层的人。这让我突然想起小马过河的故事，老牛和松鼠，一个说水浅，一个说水深，到底是水深还是水浅呢，还得自己去体会。

  但江恒的后一番话，对我的触动还是很大。是的，在这个社会，你一定要努力，努力才是你的本钱。想不被别人看轻，先得把自己看重。对于有所价值的人，比如江恒，老板给他4000都觉得给少了。对于价值不高的人，比如我二哥，老板几百都觉得给多了。

    是人自身的价值决定了所得的报酬----这好像确实和剥削无关。我对江恒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说的话。

  江恒笑着说，我们不用在这里忧国忧民了。什么时候，我带你认识一下我们老板，你就知道，老板并不一定都是十恶不赦的资本家。

  我也笑了，说，我可没这么想。我现在知道了，你为什么可以做得这么好，因为你懂得这么多的道理。难怪老板会喜欢你。

  江恒怔了一下，脸上突然有了一些尴尬。江虹拉了拉我的衣角。我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江恒说，是吗，只要你努力工作，老板肯定也会喜欢你的，不信你以后看。

  江虹说，你们老说这些干吗，还是先去看看叶叶的办公室吧。我真是好羡慕哦。

  江恒赶紧说，是是是，我得带你去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办公室有两个人，都很好。

  江虹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在宏科，有我家江恒罩着，你什么都不要怕。

    我说，真的很感谢你，还有，江恒。

    我总觉得喊江恒这个名字还有点生疏。江恒好像也觉察到了，特意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他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

    绕过一片草地，踏上一条长廊。我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是一个幸运的人，还是一个不幸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关于我的新的人生，从此就要在这里，拉开序幕。

    【6】

  落地窗。空调。人均一张办公桌，一台电脑。墙角还摆着一盆植物，叫不出名字，但绿得可人。这么好的一个环境，以后就属于我吗，我好像是在做梦。

  可事实上，我真的可以坐在这里，生活和工作。江恒说，你以后就在这里了，有事到三楼找我，或者打我电话。小安和小欣会告诉你工作。

  江恒说的小安和小欣，就是我的新同事，文安和林可欣。一男一女，年轻而彬彬有礼。在江恒面前更是说不出的乖巧，口口声声叫着大哥。

  好像有些做秀，但这也是一门学问，人际关系确实需要温度。我不得不承认。看得出江恒很受用，而我可能永远做不到。

  小兰早就给我下过结论，我的内心充满荆棘。据说是原生家庭埋下的根。我不喜欢也不善于交际，所以我在哪里都好像没有朋友。

  不知道人缘很好的江恒，以后是否会受得了我。现在之所以能这样对我，到底还是因为江虹的缘故。

  林可欣是一个活泼的人，处理工作快，很受上司喜欢。文安做事塌实，是最让人放心的一类，经他手的业务，基本上万无一失。江恒的介绍让我感觉到了压力。以前听人说，办公室的人都是花瓶，现在看来真是无稽之谈。

  而我的工作，就是用电脑整理资料，分类和存档，外加一些文件起草。用他们的话说，是他们主外，我主内。原来还有一位同事另谋高就了，所以刚好留了这么一个位置给我。

  当然，肯定是江恒帮我要过来的。江恒说我是有文化的人，写的东西不错。这肯定是江虹说的。

  在上学的时候，我就喜欢写写文章，还用几个暑假学了一些电脑操作技巧，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他们教了我一阵，我基本上就能独立操作了，一点都不难。我突然明白了一句话，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走一步都算数。

  我想起我的二哥。我来到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他肯定还在流水线上拼死拼活。他们已经在流水线上奔波了10多年，工资却还不到我这个新人的一半，不到江恒的五分之一。世界是多么残酷，人与人的差距就这样活生生地摆在面前。

  10多年，哥哥嫂嫂几乎全部的青春，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埋没在别人不屑一顾的流水线上。真是想不通他们，这么长时间啥也不学习，每天忙于最底层的工作。难怪两夫妻老是吵架。

  一个人可以过得穷，过得累，但绝不能过得没有希望，而且是连续10多年没有希望。而我二哥他们，那种死水微澜的日子，竟然可以跌跌撞撞捱过十几年，那需要怎样的忍耐和勇气。

  我想起我的二哥，第一次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穷，不是因为父母的艰难，如果二哥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读过很多书，上过大学，又何至于会在最底层的地方毫无价值地耗尽自己的青春。

  我决定尽快去看看我的二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