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将冶 参赛编号:8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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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是一直潜藏在我内心深处,一份无可替代历久弥坚的情怀。
多年前,老街曾极其红火熙攘,繁闹不凡。于我来说,那时的老街是难舍的眷恋,是回忆中美好的寄托,是隐在心中温情地悸动。
在这座城镇里,老街代表的是贸易中心,是信息交流处,是走商中转站。每天都会有风尘仆仆早早赶来的贩夫走卒、挑担货郎,走街串巷地兜售推销自己的货品。有手工制作得精妙糖人,有现做现卖的米面小吃,各类小玩意,各种小物件,还会有一些不常出现的时令物品。
本地人会在自家门前摆出大小摊位,卖些日常用品,酒肉吃食。早起赶集者,总会在出现的瞬间,成为小贩摊主们拉拢的对象。他们会堆起笑脸满腔热情地介绍着自己的货品,更有甚者还会拉起对方的胳膊,把东西塞进对方怀里,狂歌慢吼般道:“接着接着,接着使,这好使,这极妙,不收钱,拿回家用,用的好了再来,领几个人来,便宜。”
赶集者也不言语,用得上拿走,用不上就搁下,小便宜不贪,因为这是老街。
散步人总会溜溜哒哒来老街看看,就算不买东西,他们也喜欢来走一走,偶尔会碰到熟人,一起站下聊会儿天,还会与小贩攀谈几句,打听打听外面的事情,却绝不会扰人家生意,惹人家厌烦。
老街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热闹的,人来人往,嬉闹不断。从早上,到中午,傍晚更是到达巅峰。每当这时,外来的货郎小贩们总会撑起嗓门高声呐喊,更有甚者会拿出小鼓唢呐吹打着吸引人们的注意,只为了在临走前能够把东西多卖出去一点,所以很多人这个时候才会到达老街,购买自己所需的东西,便宜一点他们就很高兴,却不会因为货郎与小贩的着急而压价太多。如此,众人皆喜,货郎小贩们也更愿意再来老街买卖。
2
时常会有经老街路过,进入北方做买卖的生意人,每当有响亮的铃铛声或是嘶哑的马鸣声出现时,就代表着他们的到来。有长长的骆驼队,满身的风沙气息,每个骆驼身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它们极其听话,任由你的抚摸。也会有一长串的马车驶来,赶车人手中拿着鞭子,时不时轻轻抽打在马匹身上,以达到控制驾驭它们的目的。马匹不像骆驼,它们是要卸下车子,在马槽里过夜的。性格极其蛮横,绝不会允许你的靠近。他们会在老街留宿一晚,每当临走前总会拿出些稀罕物送给住民,只为图些方便。
那时的我总喜欢站在近处,期盼着得到些什么好东西。映象最深的,是一个赶骆驼的汉子送给我的一块黑乎乎,硬邦邦的石头。他操着一口带味的家乡话对我说:“小孩儿,看你合眼缘,这个给你,虽说难看,可有大用,你有个头疼脑热,咳嗽上火的,把它碾碎泡了水喝,保管好使,平日里往嘴里少含点,也没个什么坏处,给你,可保管好了。”
拿回家让父母看,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让见多识广的老人们看看,还真被人认了出来。有骆驼的地方,大多气候干燥炎热,于是以赶骆驼为生的人们便用一种土方法将各类草药研磨合并到了一起,希望能够解决长途跋涉中因环境原因而出现的一些不适。经过多年摸索,终于有了一种可放心使用的方子,这就是这么弄出来的药团子。说罢,那人竟要了一块回去,众人也纷纷开口,父母不好回绝,所以最后带回家的时候,药团子少了一半有余。父母没有多想,我却是心疼的要死。后来得了一场小病,喝了药团子泡的水后,果真极快便好了,于是更加思念那被要去的半块药团,但更想的,却是那给我药团的汉子,期望他的再次出现,还能给我更多的好东西。
3
这里有店铺,却只有三家。是大户人家的买卖。一家油铺,一家粮铺,还有一家最大的药铺。打开药铺的铺门,一对钉在左右门板上的对称门环便会叮当作响,兽面的铺首衔着黝黑的环,深夜寒冬中,也曾有人紧握门环,燥乱的急急叩门,厚重沉闷的击打声并不能传的很远,但对就在近前的叩门者来说,却是让心底短暂安宁的呓语。
老街是我某一段时间内全部记忆的源头,小时候我最喜欢去的就是位于街尾的那一处破败的院落,大门已经消失不见,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与幼时的我齐高的茂盛杂草。进入院子里,几名稚童都会寻着之前被我们踩踏过的痕迹,聚集在院子中央的石头堆旁边,石头堆里面生长着一种果实,青色的外皮,三三两两的挂在某处,掰开后,里面是柔滑的白色丝绸,被透亮的奶色浆汁浸泡着,整个放进嘴里咬开,脆的出响,甜的似蜜,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这是一种难得的美味。
后院有一口井,吃完东西的我们喜欢趴在井口向里面大声呼喊,阵阵回音传来,被惊诧莫名的我们奉为神鬼,不过至今我都没有真正的弄清楚,那井里面到底有没有水。
这里是捉迷藏的好去处,随便找个地方蹲下,那便绝对没有人能找到你,一直到太阳下山,众人呼喊,几名稚童才会从一个个看似根本不可能有人的地方窜出来,望着身上粘满了泥土草根的我们,大人们气的浑身颤抖,拧起自家小孩的耳朵扭头就走,我们也不哭闹,只会做着鬼脸笑话对方,至于回到家后被怎样收拾,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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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口的老槐树下,常有许多老人坐着聊天,絮絮叨叨,快活自如。偶尔会招呼我们过去,给我们讲那些奇奇诡诡的故事。我就是从那些老人们口中知道,那处我们总喜欢去的破败院落的曾经。
现在的药铺是在很久以前搬过来的,而药铺的旧址就是那处院落。那时的药铺掌柜只生育了一个女儿,将其视为掌上明珠,盒中宝玉,宠溺珍爱的一塌糊涂。女儿自小学习女红,知书达礼,更是出落的亭亭玉立,花般娇羞。此女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书房与阁楼间徘徊。人们都称赞老掌柜教女有方,却从没在意过老掌柜的忧虑。老掌柜渐以年老体衰,只期盼女儿能尽早嫁出,好孕养个外孙,也不至于让这家财流落旁处。
恰在此时,有一落魄秀才行至此处,老掌柜听闻后特将其邀进府中,品茗论文,又看似无意的让女儿躲在屏风后听这秀才的言谈文才如何。女儿听这秀才知书达礼,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造化弄人下就这样喜欢上了眉清目秀的秀才。事后老掌柜问及此事,女儿不答,但老掌柜还是看出了女儿的心意。再找机会将秀才叫进府中时,特意让女儿送上一份糕点,秀才看到,竟也如此喜欢上了娇羞的少女。
此之后,老掌柜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终于确定了秀才的人品,打算与两人摊牌。好巧不巧,秀才正好外出,此女知道后以为是父亲从中相阻,于是效仿书中,本着生既无缘,那下辈子再见的念头,投了井。
老掌柜悲痛欲绝,悔不该没有趁早将那些祸书扔掉。秀才原是准备向老掌柜家提亲,出去找寻聘礼。刚回来便听闻了此消息,疯了般的去老掌柜家里,正看见堂屋里摆放的女子尸体,一时悲从中来,竟也冲向后院投了井去,老掌柜大惊失色,慌忙命人打捞,救下了秀才。老掌柜被秀才的情意感动,将其收为了义子,现在这家药铺,就是秀才掌家后另搬过来的。秀才一生未娶,也只收了个义子,百年以后与女子同葬。如今药铺就是秀才义子的后人一直在当家。
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完后,便一脸期待的看着我们,企图从我们的眉目之间看出一星半点的怯懦之意。可我们竟讨论起了那女子到底有多美的事情,直把几位老人气的起身便要打人,追不上我们,只好兴致缺缺的喊道:“齐走,齐走,起了开去,几个无趣的小子。”我们就嘻嘻哈哈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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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和父母离开了老街。我总想着,下次回来,一定要再去吃一次石堆里的果实,再对着井口大喊,再走在老街,走在那些我所喜爱的味道里,再去听老人们讲一次故事,再碰上那个给我药团子的汉子。可惜,后来,就再也没有到来了。
因为某些原因,老街周围的房屋被统一拆迁,老街也不复存在。而我一直以为的,只是因暂时离开而在老槐树下做的随意祝福,终于在时间流逝中成为了我与老街最后的交融,最坚的隔断。成为了,我对老街最厚最深而又永久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