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面貌已焕然一新,儿时的山村模样随着悄悄流逝的时光渐行渐远,变得模糊了起来。
那天回乡,傍晚散步至村后,看到那口废弃的老井,像一个沉默的老人,静静地匍匐着,一下唤醒了我脑海深处的记忆。
老井不深,只三米许,井底是黄褐色的岩石,用石块垒成圆形井壁,以四块大石板拼铺井口。老井口方内圆,口小内大。老井的水甘甜清冽,清澈见底。
水乃生命之源,古人择水而居,无水则凿水而居。老井何时何人开凿,已不可考,也许因为我小时问一些老爷爷,他们说同样的问题他们也问他们的爷爷,他们的爷爷小时老井就在了。
因为年代久远,井壁长满了细细的青苔,井台的石板上均匀地布满坑洼,但都早已磨光了棱角。
井水中放养着几条鲤鱼,有红的,也有褐色的。儿时的我们,没事就常常趴在井口,看鲤鱼悠哉悠哉地戏水,久久不愿离去。
我们爱看鲤鱼,但也知道鲤鱼在井中的作用,除了供人观赏,更重要的是它们会吃掉浮游生物,清洁水源,并时刻帮人们检测着水质,因为如果某一天鲤鱼死了,井水必定有了问题,所以我们也不敢打鲤鱼的主意。
家乡是个百来户的小山村,坐北朝南,三面环山,唯南面是一望数里的沃野。
老井所在的位置原有一片松林,一字排开六七棵古松,每棵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树干一人也抱不过来,枝干盘曲多姿,树冠如云,我和小伙伴常会在松树下玩弹子、跳天门等游戏,累了、渴了就趴到井口,掬一把清凉的井水喝,然后继续玩。
父亲曾告诉我,其实这片松林之前有几棵更大的松树,就像村口的大樟树,树干几个大人才能围得过来,只是大炼钢铁时,砍掉当柴了。这片松林和老井,不但是我们儿时的乐园,也是我父辈儿时,是生于斯长于斯祖祖辈辈每个村人的乐园。
松林和老井在村后的山脚,地势比村中所有的房子高,但不管春夏秋冬,井水水面始终离井口不到一尺,并不因有人取水而变深,正是这口老井,哺育了我们世世代代的村民。
因老井边有口半亩大小的池塘,我之前曾以为井水是从池塘中渗进去的,才会这样取之不尽。
后来发现有几回池塘抽干水抓鱼,井水的水位并没下降,才知井水和池塘并无分毫关系。
一次有个孩子企图去抓井中的红鲤鱼,不慎掉进井中,幸有大人在附近闻声赶过来相救,才有惊无险。村里安排人用两台抽水机,将井水抽干洗井,我亲眼目睹了源源不断的地下水从井底的岩缝中无声地冒出来。
记得每年立秋,我会和小伙伴拿着竹筒、葫芦到村后的老井里汲水,自己先饱灌一气,再给田间劳作的父母们送去。
传说中,喝了立秋日的井水,不会生秋痱,不会拉肚子。
十来岁时,我开始替代父母从老井里挑水。
因井水离井口不到一尺,我们直接用水桶从井中汲水。起先我只能挑得动两个桶底,渐渐能挑两个半桶,继而两个半桶多,到十六、七岁时,我能挑满了一担水。几个来回,就可以将家中灶旁的水缸盛满。
老井的水口味虽好,但后来县里卫生防疫工作人员过来普查,检测出井水中氟含量过高,大家这才知道,村里人无论是姑娘小伙都是一口大黄牙的原凶是老井。
不过那时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村民们渐渐富起来。为了方便,许多人家在庭院里先后打了水井,不久又升级打了深水井,用水泵抽水用,最后政府关注民生,实施饮水工程,家家户户都喝上自来水,水龙头一拧,哗哗的清水就流了出来,做饭洗衣服,方便极了。老井渐渐被人冷落,渐渐地被废弃了。
多年来,很多人看到我牙黄,都会误以为我是个烟鬼,会掏出烟来敬我,令我不胜尴尬。
老井的水让我长上了氟斑牙,多少有些损害了我容貌和形象,但正如儿不嫌母丑,我对老井,打心底没有一丝的怨恨。相反的,每当想起老井,总会勾起了我悠悠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