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明朝那些事儿》,意外地发现尾声的主角,大明王朝最耐人寻味的一个背影,不是常被提到的某位帝王将相,而是一介布衣。也可以这么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旅行者。
很多人或许没听过徐宏祖,但肯定知道徐霞客,因为那本似乎比他本人还要出名的《徐霞客游记》。游记里关于他在广西出行时要求妇孺甚至腿脚不便之人为其抬轿的数则内容,后来也被细心的读者发现,这当然是徐宏祖不光彩的一面,然而每个人都会有另一张面孔。
如今对徐宏祖的一般定义,即明代著名旅行家,地理学家,散文家。大部分时间里,徐宏祖确实处于“在路上”的状态。
不管怎么样,徐宏祖不像其他带着明确目的出行的人:不是李时珍,出门后除了行医便是采集发掘药材以在《本草纲目》记上一笔;不是司马迁,走访各地多数时候只是为了勘察史事,顾不上游山玩水;更不是张骞、玄奘、耶律楚材,受皇命之后除了战战兢兢地完成肩负的重任,一刻不得轻松……只是“奇情郁然,玄对山水”的平民,没有受命,带一根拐杖和一个包袱上路,朝见山水,夕死可矣。
六十多万字的《徐霞客游记》更像一本私人日记。三十年里所做的一切:考察、探寻、记录……不求闻达,并未有多大野心。
这样的人,恰好生在万历十五年。多事的万历王朝里,一个帝国走入黄昏。
然而时代还是包容了那些一意孤行者:一国之内,既有建功立业者、自甘归隐者,也该有为自己而活的行者。
徐宏祖的母亲深知他的所向:今生不应试,不入仕,惟愿游历名山大川。这一点不知是否与家族历史有关:徐宏祖的先辈徐经曾和唐寅作弊,不仅没考上进士还丢了举人,由此开始对科举制度深恶痛绝。后来家中绛云楼所有藏书,徐宏祖翻阅得最多的也是些地经图志。
难得的是,徐母允许了他漫无目的的出游,甚至在八十岁高龄要求儿子带她去宜兴等地游玩,只不想阻碍他继续游历的脚步。“男儿志在四方,当往天地间一展胸怀!”当年徐母一番话在现在看来,还是相当令人欣悦和感动的。
于是徐宏祖于弱冠之年离家只身前往大明各地,访名山,探幽谷,一年只归家一次。
都言父母在,不远游,像徐宏祖等天生的游客则更愿意记住:随心所欲,不逾矩。
有人调侃说真正的隐士都不该留下名姓。既入深山,又非得传出一个名声好让世人追随,实在是放得下利又不肯放下名。由此可见纠结在入世和出世之间的人,实不在少数。
不肯流俗又不甘在清寂处终了此生的人选择了起而行,不耽于空想,只有在行走时,他们才会发现更多更好的景致。难得的挚友,也是在出游时才结识到的:纳西土司木增就曾在徐宏祖双腿瘫痪时尽全力将其从滇西送往江南家中。有时候,旅伴真的会比旅行的目的更重要。
很多山川和河流,人们长久地倚靠它们而活,却还没有仔细地观察过它们的形貌,因此在行走的过程里会有很多惊喜。
历时20年,徐宏祖游览了浙、闽、黄山和北方的嵩山、五台、华山、恒山诸名山。五十岁时,徐宏祖再度出行,历时4年,游览了浙江、江苏、湖广、云贵等江南大山巨川。足迹遍及今19个省、市、自治区。几乎所有江河湖泊,名山大川,全部游历过。山水之外,遇匪,断食,负伤的劫难也经受不少。
崇祯十四年,徐宏祖没能再出游,直到逝世这一年,享年五十四。
这样艰辛的且不被看好的旅程,似乎没有意义,但徐宏祖还是把想走的路都走遍了,也留下了那些珍贵的笔记。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是句被说烂了的话,然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方解其味,不论坐冷板凳还是远足,都需耐得住寂寞和艰辛。目睹过大好风光和凶险世事,方能拿稳一支笔。徐宏祖途中的记录,还是“就破壁枯树,燃松拾穗,走笔为记,如甲乙之簿,如丹青之画”,寻常文士犹不可及。
靠着破壁枯树,点燃松枝干穗,拿笔快速地记录,写下的字句却如名画般美妙。这种艰辛的写作方式不一定能被所有人接受。但这中何尝没有意趣可言?
所以,徐宏祖的出游的意义,其实也不值得追究,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某些被坚持下来的事,并不一定要问明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