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思迪上小学啦。
学校发了校服了。小姑娘有模有样的穿上,拉着大大有轮子的书包,扎着两个羊角辫儿,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我在后面唏嘘,这还没到六岁呢,妈妈就只有看着背影的份儿了。
趁思迪去上学了,我来说说我家的小美女吧。
思迪生在法国,回国之前,自己的孩子自己爱,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可爱,但是从心里来说,没人觉得我们生了一个美女。
思迪三个月生日的那天,我们居家迁回国。公司大笔一挥,巴黎北京国航公务舱。所以说,小姑娘的人生从公务舱开始,真是个不错的起点呢。
巴黎北京我飞过很多次啦。这一次上了飞机,从空姐到乘务长,甚至机械师都跑过来给我们端水送茶,嘘寒问暖,夸奖思迪。
当时还没有明白问题的关键,只是满心温暖,感叹着说这就价格的区别。
从出了飞机机舱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美女华丽现身了。
我和卢中瀚推着童车,走在可能是世界上最长的北京三号航站楼。身边走过的旅客,没有不回头的,还有人保持匀速,跟着我们走。
三号航站楼要坐一段小火车。火车上,童车周围挤了满满的一圈人,更有一个中年大叔奋力挤到前面,现场直播给后面看不到的人。
“现在她在转头。”
“现在打了一个哈欠,又打了一个,孩子累坏啦。”
“哎,哎,哎,她笑啦。”
三个月的小孩子,有什么笑不笑的,嘴巴向上翘了一下而已。
结果思迪笑了,全车厢都笑了。
我和卢中瀚满是差异的对视,是为了确认这一刻,不是我们在飞机上的一个梦。
张家界山路狭窄陡峭。卢中瀚把思迪挂在背带里面,不能停脚。一停下来,拍照的,要求合照的,看热闹的,一下子就把山路堵死了。后面的人看不到的,急着朝下推,一片混乱。
成都宽窄巷子,卢中瀚单腿蹲在地上给思迪喂冰激凌。人多到,居然有人从后面伸手拍我肩说,“喂,你能让一下吗?就你挡着大家。”
苏州博物馆门口,我和我婆婆去买瓶水,回来看见有一堆人围着看。我婆婆是个好奇的人,她也去看。挤进去才发现被围观的,是卢中瀚他们爷三儿。
通常去办什么事,我带着我家的美女同行。一般小姐驾到,锦上添花,事情办起来就比较轻松。我也享受一下美女同行的待遇。
小姑娘年纪小小,粉丝已经有几个了。
两岁去上小托班。思迪在班上年龄最小。没几天老师就给我说,“你家女儿有个铁杆粉丝。”
过两天我去接她,一堆人顺着幼儿园的小路往外走。傍边有个小男生,指着思迪,冲他妈妈说,“妈妈,我喜欢卢思迪。”他妈妈点头说,“我知道,你每天都给我说。”我抬头,小男生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原来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真是个厉害的小孩,三岁不到就知道要隔山震虎。
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大家都站在操场上,乱成一团。那个小男生跑出来,跟在思迪后面,又抱又亲,亲的思迪满脸都是口水。
老爸不愿意了,卢中瀚伸手把思迪捞起来,扛在脖子上。
半学期结束,幼儿园重新分班。这个小男生不再和思迪一个班。不过老师说,每次在院子里碰到,他还总是试图冲过来,接近思迪。
思迪更小的时候,一岁半左右,来了个新同事,有两个小孩。一头卷发的小男孩,比思迪大一岁。一见思迪就冲妈妈大喊:“我喜欢她。”
后来过了一阵子,又来个新同事。也有两个小孩,小男孩比思迪大三岁多。是一个漂亮细心的小男生,也很喜欢思迪。下午幼儿园回来,常常自己跑来按门铃,说:“我来和思迪玩。”
小孩子的爱情没有什么排他性。思迪有时候和卷毛玩,有时候和小帅玩,有时候三个人一起玩。有时候再加上两个上了小学的姐姐,五个孩子玩成一团。孩子混养在一起,小孩子开心,大人省心。
有一次我们三个妈妈在一起喝茶。我对小帅妈妈说,“现在思迪很喜欢你家儿子呢。一到下午就问,小帅什么时候来呀?”
这边卷毛妈妈不爱听了,反问我,“嗯?我一直以为思迪喜欢的是我家儿子。”
那边小帅妈妈不甘示弱,“你知道爱情这个问题,可不是先来先占。每人都有选择权利的。”
在她两个合起来,怒呵我之前,我赶快悄悄的溜进厨房。因为其实思迪心里喜欢的是另外一个男孩子。
院子里的孩子王。
九岁的小男生已经长到我耳朵那么高了,能跑能跳能作能干坏事。所有的孩子都听他的。而且心底善良,很注意保护小小孩。
思迪喜欢他。
也难怪。
万圣节分糖,他挤进去抓一把糖果出来。捧在手里,让思迪选。
小孩子们一起玩抓人。他抱着思迪满院跑。
有小男孩骑自行车撞到了思迪,他捏着小男孩的脖子,让他给思迪道歉。
全院一共有三个秋千,有一百个孩子。只要他在,秋千肯定有思迪的位置。
……
一点一点的小事,早就在小姑娘心里种下种子,根深蒂固。
爱情天生一副势利眼,女人爱的是那个可以仰慕,可以依靠的男人。这是血液里面的天性,无法改变。
自从人类进入父系社会,男女重新分工。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当男人掌握了生存资源之后,他就有了选择女人的权利。就算他没有,也要装作有,至少让女人相信他有。
当女人拥有了征服男人的能力之后,她就有了选择男人的权利。
鉴于男人和女人的思考位置的不同,征服男人,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以色惑君。如果不漂亮,女人就不能进入晋身到征服者的行列。
中国(其实应该说整个亚洲)对于美人的评判是很苛刻的。
美人在亚洲,根据不同社会的共识性,是有一项一项细则的评判标准的。年龄,身高,脸型,皮肤,眼睛……每一项都是有参数,有指标,有规定的。
用刻好的模子去套女人,按照模子的符合程度,女人分为两种:极少数的美女和绝大大多数的丑女。美女是稀缺资源,可以恣意妄为,精彩人生。丑女遍地都是,只能听任指挥,倚天长叹。
刚到上海的时候,新换的幼儿园,思迪和其他的小朋友还没有结成同盟。最初一段时间,去接她的时候,小姑娘有点落寞。
有一天我去接她,她神情恍惚。我问怎么啦。小姑娘眼圈红红,大哭,“她们,我们全班的女生都说我是天下最最丑的女孩子。”
我给她照镜子说,“如果你不张着大嘴哭的话,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思迪摇头。虽然止住了眼泪,但是整晚都不开心。妈妈看着心都皱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我拿出蓬蓬纱,缀满了亮片和花瓣儿的公主裙,说:“今天我们扮公主,好不好?”
小姑娘一下子就从床上跳起啦,高高兴兴的穿上公主裙。送她去幼儿园,她们的班主任是个法国男生,看到思迪的裙子,眼睛看着我,意思在问:“您这唱的是哪一出呀?”
我给他讲了昨天的事情。班主任啼笑皆非给思迪说:“来吧,全世界最丑的小姑娘。”
美是在一定的范围中有共识的约定。个体是无法超越群体的共识。
在亚洲,美女如果不是天生丽质的话,其实是可以速成的,有钱就行。几十万,该切的切切,该补的补补,找个没人的地方,修养一段时间。出山又是一个美女,万人赞叹。只要还年轻。
请卢中瀚的同事和女友来家吃饭。一切都准备好了,到点之后,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我打开电脑码字。“女人如植物,株株是奇葩”。
这个时候敲起门来。女生看到了没来及收电脑屏幕,给我说:“姐姐,你知道‘奇葩’是什么意思吗?是个贬义词呢。”
女生细高苗条,光着脚站在木地板上,比我高半头。我仰着头看着年轻的女生,做恍然大悟状:“是吗?我真是老啦,我还以为是朵奇异的花。”
看她仰着头一脸得意的笑,我继续说:“别客气,不用叫姐姐。叫我名字就行了。要真论起来,我应该叫你嫂子呢。”
我在心里感叹,中国到底怎么啦?女人只有十五年的使用年限,然后就是内分泌失调的黄脸怪物,需要清理出场。男人却有五十年的使用年限,越老越迷人,弥久流香。
原来钱是可以买到一切的,包括青春。
原来青春是有价可估的,还常常做特价活动。
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虽然婚姻是爱情坟墓,但是毕竟还是心之向往的归宿。话说回来,百年之后,谁的归宿不是坟墓?
对于大多数男人们来说,无论多渴望,现在已经不是三妻四妾的时代了。纵使可以停妻再娶,每次娶回家的只能有一个。
问题的关键在于,让一个男人决定把这个女人娶回家,共享一切,共度一生的主要因素是什么?
爱情,当然是爱情。我相信爱情。
问题重新问一遍:让男人爱上这个女人,爱到把她娶回家,供养一生,在这个决定里面,漂亮究竟能占几成?
大概思迪三岁左右的时候,来了一个小姑娘,比思迪小几个月。要说漂亮,这个小姑娘真心的漂亮。一头金色的卷发,碧蓝碧蓝的大眼睛,坐着不动的时候,哪是个小人呀,真是商店里面卖的娃娃。
她爷爷有点势力。她老爸有钱英俊,潇洒到四十几岁啦,才有了这么个洋娃娃一样的娇宝宝,不用我说,可以想到,老爸宠爱到什么程度。
她外公有点实力。她妈妈是八五后,比她爸爸小二十几岁。从来没有工作过,也没有工作的打算。她的人生,从老爸钱包里拿钱,直接转成从老公钱包里拿钱。
不是只有中国才拼爹。欧洲拼爹的历史有几千年了。拼爹其实是社会成熟的一种表现。虽然是负面的,但是再所难免。越大越老越有名的公司,越拼爹。
每天她妈妈像过家家扮娃娃一样的打扮她。小姑娘的衣服全部都是在国内名牌广场里面买的国际正牌。随便一件小衣服都上千。从头到脚的穿下来,要好几千。小姑娘就穿着这好几千的行头,在地上蹭,在草地上滚,吃了一手的冰淇凌,就往身上抹。
两岁多的小姑娘被搞的,每天要去参加服装秀一样,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要多专横有多专横。
最初的时候,小美女很受欢迎。大家都争着和她玩。有那么一小阵子,思迪有点受冷落。当了妈妈的人都明白,自己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要是宝宝受点委屈,那真是心尖儿颤的痛。我正在琢磨,应该怎么办?
还没等我自己想好,情况就变了。
下午,我们几个妈妈照例凑在一起聊天,把孩子们堆在另一个房间玩。
一小会,小美女高声尖叫,大哭着跑过来找妈妈告状,“他们都不和我玩,只和思迪玩。”
其他三个涉案者也跑了过来。
卷毛妈妈问小卷毛,“你为什么不和她玩?”
卷毛小,不会解释,只是说,“我不要和她玩。”
我在旁边扇风:“你不是说她漂亮吗?”
小男生点点头,“她漂亮,但是她不好。”
小帅妈妈说小帅,“你最大,要照顾两个妹妹。”
“她抢玩具。把我们的城堡踢坏了。还推思迪。”
小美女的妈妈自己打圆场,“她还小,不懂事,你们要让着她。”
两个小男生嘟着嘴,齐声说,“我不喜欢她。”
人的社会属性是后天积累成的,越小的时候,动物属性越明显。小男生们在教育的压制下,知道不能打人。但是被打生气之后,回归自然。小美女最小,完全不是小男生的对手。有一次冲突起来,被推倒,摔到了额头。
漂亮是一种资源,最初级的。就好像是选美比赛,外形是海选晋级的必要条件。可是复赛,半决赛,一直到决赛,能赢到最后,主要原因却不是漂亮。漂亮不是能够左右最终结论的因素。从来都不是。
人到中年,环视我的女友们。当初美丽无敌,风头无限的女人们,并没有获得更多的幸福。那些曾经自卑不止的“丑女”们,现在也是老公,孩子,职位,房子,没有哪一点比别人少。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得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遇。半生滑过,我才明白原来在意计较的那些,只不过是一片浮云。
想永远保持着别人称道的美丽状态是不可完成的任务。美人垂暮是多么可怕的情况呢。
反而我这只昔日的恐龙,却常常会接到类似的称赞:“法国真是会调养人,你现在出落的比原来漂亮多了。”无论讲这话是何动机,我都会侧头颔首,优雅致意。
其实看一看明星们的素颜照和自己的婚纱照,就可以明白,这个世界上,真正美和真正丑的女人都是极少数,芸芸众生大多数的女人都是介于美丑之间,可上可下,凭着的是个人意愿与努力。
感谢圣母,对于女人,欧洲的评鉴要比亚洲宽容许多。欧洲文化的基础是个体主义。和欧洲人聊天,无论那个国家,每个人的主题都是自己。我,我,我,还是我……要多主观有多主观,要多自私有多自私。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每个人都是独特的,独一无二的,所以我们接受了自己的奇特,也就理解了别人的不同。
在法国,女人可以有皱纹,可以有肚腩,可以眼睛小,可以嘴巴大,可以鼻子趴,可以徐娘半老,模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修炼。千年的白蛇练成了精,个个优雅迷人,美丽非凡,与众不同。
想到我最爱的金庸。老人家几十年前就有定论了。
神仙姐姐王语嫣纵然熟识天下门派的招式,还是需要保护的弱女子。有了无崖子六十年的内力,扫地的小和尚都可以威震天下。
修炼是一个费时费力的事情。千年才能成精,万年才能成仙。没有什么捷径。
一直有人给我建议,思迪这么漂亮,可以想办法试着走演艺道路。若成功,“你就是星妈啦。”
先自我陶醉一分钟,然后在摇头说:“NO”。
和在网上贴贴照片,收敛些赞美,自我娱乐式的陶醉一下不同,娱乐圈对于我们这些外门汉来说,脱了鞋,削尖了脑袋,九牛二虎也未必挤得进。
如果她可以成为一个画家,她是最美的画家。
如果她可以成为一个医生,她是最美的医生。
如果她可以成为一个教师,她是最美的教师。
如果她成为一个艺人,她肯定不是最美的。
对于人生来说,美丽是助力,是锦上添的花。
只要锦有了,如果能添上花,是最好不过的,如果添不上,至少我们还有一块锦。如果仅仅有的是朵花,花期过了之后,还有什么呢?
我从来都不喜欢那句话:“女人如花。”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做牡丹或者玫瑰?玫瑰有千千万万朵,这朵开了那朵开,放眼望过去,一片花海,怎么看的清楚哪朵是哪朵?
我觉得女人就算长不成舒婷的橡树,至少也该长成一株独立的植物,有自己的根,有自己的叶,开自己的花,有自己的生活,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人格,可以自己快乐。
为什么不做一株世间绝无仅有的奇葩植物。也许矮小,也许丑陋,也许有刺,也许根本就不会开花,这些都不重要。
让那个做生物研究的男人,千山掠过,万水寻过,翻遍世界,底朝天的找。终于找到的时候,这一刻才懂的什么是爱和珍惜。
此篇文章写给天底下曾经自卑或者正在自卑着的姐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