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过很多男人,直到这一刻,我才第一次有想要狠狠抓住什么永不放手的感觉。”
“我不能留下来。”他望着她的眼睛。
“再爱我一次。”
张少白重新吻上她的唇。
一
大漠里没有一条永远看得见方向的路,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旅人和骆驼的足迹很快就会被风沙掩盖,只有那寂寞的驼铃发出的清亮的声音,给人方向、希望和生命。
西向街的尽头,大漠的边缘,飘飘客栈。张少白路过。
二
张少白的那张脸啊,白得像冬天里的雪,老人们说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白的一张脸,他的眉似墨一样,这一白一黑让他这张脸装下了江南几百年的和风细雨,就是这样一个人,应该像猫一样的乖顺像水乡的一样的迷离,但是张少白去了大漠,一个昏暗粗糙的世界。
张少白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以为他会去比南方还南的地方,那里有海有季风有雨水,他却去了西北去了大漠,一片寂寞的地方,住在飘飘客栈的旅客有时候会在梦里听见寂寞的驼铃声,醒来后还是会听见同样的驼铃声,分不清梦的边界也分不清早行的商队已经走出多远。人们越是害怕寂寞,越容易记住寂寞时候的事物尤其是声音。
飘飘客栈里住着柳飘飘,她听不见驼铃声,她只能听见一声声男人的喘息,她半辈子就这样过来了,像这大漠里肆意自在的风,飘飘是她的名字,飘飘就是她,每个在飘飘客栈里住下的人,是因为在西向街走到了尽头,走到了大漠的边缘,听见了那熟悉的驼铃声,他们每个人都想在走进这样的白昼和大漠之前,在柳飘飘的床上好好地死一次,抓住最后一个温柔的夜晚。
张少白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抬头看见一头正在喝水的骆驼。
三
在两个深色樱桃之间游走的是张少白的舌头,他不用手,他的双手抚摸过南方的翠竹,那样的手不适合抚摸她,他用他的舌头和唇在她的大漠里寻找每一片绿洲,用深深的吻和牙齿让她发出像寂寞的驼铃一样的声音,张少白分开她,想要赶跑她的呻吟,大漠里的风在很冷的夜晚也会像这样抱着在沙地上滚过,撩拨得沙子好痒,柳飘飘在一连串的呻吟之后亮丽地笑出声来,在大漠里的星星堕落之际,准备远行的商人记住了这样的笑声,他们最懂这样的笑声值多少,这笑声让张少白精疲力尽,伏在她的双乳之间他就这样睡着了。
“你很懂怎么做爱!”
“我这是第一次,你不会不知道。”
柳飘飘笑出声来,“往大漠里去的人每一个人,现在还活着的,都不只进去过一次,但是每一次进大漠,他们都不会因为自己经验丰富而无所畏惧,只有每一次都保持第一次进大漠的谨慎小心,才能走出大漠。”
“因为没有路。”
“你懂爱。爱就是这样,为这个人死一次就够了。”
“我想进大漠。”
“你想清楚,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出来的,而你又不是商人。”
“哼,我不是商人,我是骆驼。”张少白从她的双乳间离开,下床,走到窗户边,开窗,一望无垠的黄,让这个房间的存在显得很诙谐。
“我如果不跟你去,我就会这样生活直到死。”
“我一个人走。”
四
“你说你爱张少白?”
“他是其中一个。”
听到她说她爱他,我竟会因为这个女人的爱而心生妒忌,我狠狠按住她的头,压在她的背上,一次一次用力地进入她的身体,那是征服者的姿势,我已经从她的嘴里得知我和那些疲惫的旅人一个样,连做爱的姿势都一样,而张少白呢,他可以一个人进大漠也可以让柳飘飘爱上他,我什么也做不到,我的姿势是征服,其实空如翠竹。这恰恰是我寻找张少白的理由,他只能让人去寻找。
他进了大漠,没有再出来,或者出来了没有再回来,他说不愿回到海上,海上的风浪是凶狠的而大漠里的风沙却很粗野妩媚,他这辈子离不开这种妩媚,我们当时在学校,在青山绿水间的宿舍里听他讲这个梦,那时候能时常听见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张少白的这个梦显得很武侠,但是当我现在站在飘飘客栈这间房子的窗前,我才知道张少白当时在说什么,他从我们臆想的眼镜会看出自己多长多远的寂寞呢,当他第一次听见驼铃声,那个声音就是他自己。他没有能贮备水的驼峰,也会进大漠,没有路也是路,这很张少白。
当我接到他父亲的电话时,我一点也不惊讶。张少白的父亲,一位典型的江南水乡的文人,儿子失踪的慌乱也没有打乱他的斯文,我回复不知道的时候,分明能听见他惊愕之后一声绝望的叹息,但那是很轻的,很轻很轻。而这样的惊愕我是能理解的。
毕业时知道他已经找好了工作,在离家不远的省城,我在另一个城市飘荡好几个月,才勉强算定下来了,给他打电话,没人接,给他上班的地方打电话,告知不知道此人。几个月后收到他的信,我才惊愕地知道他的行程。他带来大学的画册,里面全是海,全是他在海边的时候画的或者他记忆中的海的样子,他第一次跟我说起大漠的时候,我说:“你也许进了大漠还是会想念那种妩媚的海。”,他一怔,静静地看着我。
五
“你这句话让他以为你是一个能理解的人。”
“但我不是。”
“他只会相信,不会分辨。”
就是这一句,让我爱上了柳飘飘。我在柳飘飘的身体里看见了我无穷无尽的情欲,每一次都得力竭,任大汗淋漓才肯结束这一切,她尽力配合我,不是为钱,只因为我认识张少白,而我可能了解她。我可能不了解张少白,但我了解她,我们应该相爱,相守,我觉得柳飘飘并不需要,但是我需要。
六
父亲知道我要娶这样一个女人,一直没有原谅我,而在父亲的葬礼上,我才解脱似乎一夜长大成人,在新坟前我和柳飘飘种下一颗树苗,我们要离开家,而树会长大,会永远守护他。而在大漠里,一棵树也没有,只有永恒的移动的沙。在飘飘客栈的后面,在儿子满月的那天,柳飘飘又种了树,我在她的身上再也看不见我的情欲。我第一次觉得飘飘客栈应该开在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
人间不再有张少白,我想给我的儿子取名张少白的时候,柳飘飘坚决不同意,她想永远忘了这个人,每当孩子含着她的乳头吃奶的时候,她母爱的光辉会照亮整个房间,她不愿她的儿子叫张少白。
很多年过去,我早已记不清张少白的样子,他的眼睛好看,但街上随处可见,他的眉也好看,街上随处可见,你见过他,你会知道他。他普通得零零碎碎地生活在我的周围,而我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