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树影斑驳地映在茶馆门前的石板路上。欧阳姗在茶馆里精心地准备着晓晓十八岁的成人礼派对。欧阳姗心想,再去美国的时候,大概可以让她叫上一声爸了,可她仍然不想给晓晓稚嫩的心灵划上一道口子,世事复杂的锋利足以摧毁一个人。她内心极度的纠结,以致于晓晓在楼上喊她她都没听见。
“妈,要我帮忙吗?”
“妈,妈,厨房的水果现在要端出来吗?”
晓晓噔噔噔地顺着楼梯跑下来,“妈,你没听见我说话啊,厨房的水果要端出来吗?”
欧阳姗被吓了一跳,迅速地把头偏向晓晓,嘴里嚷嚷“这不是年纪大了,耳背了嘛!你去端来吧。”
晓晓拍拍她的肩膀,“你最年轻漂亮了,我的妈妈。”,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厨房。
欧阳姗这些年都没有再生孩子。哥哥去世三周年的时候,她又去了美国给哥哥扫墓。她回国前又去了那家麒麟咖啡馆。她和尚先生常在微信上聊天,交流经营心得和生活上的琐碎,要说这信息时代也不一定抹杀了人与人的距离,反而让咫尺天涯的两个人能凭着一串数字建立着薄弱却惺惺相惜的关系。
尚先生一眼认出是她,彼时的她,已然活脱脱一个成熟女性的模样,不像当初透着稚气未脱还不熟练地抱着一个小女孩儿踉踉跄跄地走着。到脚踝的大衣俨然一副女强人既视感,穿着全黑的高跟裸靴也能牵着晓晓走出铿锵的步子。尚先生说想去北京开一家咖啡馆,欧阳姗给它介绍北京的繁华区,租金,客流量等等问题。
尚先生听着听着便问道,“欧阳小姐明天回国吗?”
“是啊。”欧阳姗继续耐心的介绍北京的情况。
告别之后的欧阳姗也没想到能在飞机上看见尚先生的身影,她牵着晓晓的手第一次微微冒着冷汗,心跳扑通扑通地加速,脸颊竟泛着一丝红润,她的目光再次迎上了尚先生的目光,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尚先生就这样走进了欧阳姗的世界,或者说他们在这个越来越孤单冰冷的世界里找到了彼此,照亮了彼此。无心插柳柳成荫,一切都来得这么自然,一切都水到渠成像是注定。
欧阳茶馆里第一次开着微醺的灯到凌晨四点,再到凌晨六点的北京,天开始渐渐明亮。尚先生听了欧阳姗的故事后,打了个哈欠,伸了伸久坐后有些僵硬的手臂,依旧缓缓从包里拿出一枚玉质戒指,问她愿意嫁否。
答案是肯定的。
快三十岁的欧阳姗独自抚养晓晓这么多年,她见过落魄时别人的白眼,见过无业游民的挤兑,见过所谓成功人士的贬低,见过深夜巷子里的抢劫案,也见过好多来过茶馆的男人听闻晓晓时那微妙眼神里的嫌弃。
她想啊,这一天终于到了,不管生活还会抛给她多少变数,此刻,她就是要跟眼前这个穿着白色衬衫,长相平平,眼神里却发着光的男人在一起。
婚礼简单至极,两个人在茶馆穿着凤冠霞帔的古装,一起吃了一顿晚餐。
往后的日子,还是平淡如水,却因为彼此的加入而让对方的生活都多了一份温暖与陪伴。
尚麒麟的咖啡馆就开在欧阳茶馆里,一个扩展出来的玻璃房子,几台咖啡机,一排咖啡豆。每每进入这间玻璃屋,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鼻而来。
没有华丽的住宅,没有豪华跑车接亲,没有热闹的亲属。一枚简单的玉质戒指,一个咖啡屋,和一个恰好的成熟的绅士。
这是欧阳姗期许的生活。大概也是尚麒麟所向往的日子。抑或说婚姻关系本来就该是这么纯粹,没有一丝外物多余,只有两个人贴近的初心,只有两个人耐心的经营着生活。或者说他们因为只有彼此所以格外珍惜,在这个孤单的世界里找到彼此,而后惺惺相惜。两个原本孤独个体走到一起,化解了人生的悲戚境地。
09.
茶馆在热闹之后还是欧阳姗默默收拾,尚先生也在一旁帮忙。
晓晓拿着收到的生日礼物一个个的往房间里搬,“麒麟爸爸,你还没给我礼物呢。”
尚麒麟悠然自得地抬头望向她“你的礼物在你房间书架的第三排。”
晓晓笑着跑回房间,打开书架玻璃门,是一串白色手链。盒子里的卡片上写着“砗磲手链,送给晓晓,祝晓晓永远快乐!”
晓晓在楼上走廊对着尚麒麟说:“麒麟爸爸,谢谢你,我很喜欢。”
欧阳姗嘴上牵强的笑笑,心里却憋着一个心事,洞悉世事的尚先生当然看出了她的心思。
“依我看,哥哥的事不告诉晓晓也好,这么活泼的孩子,怕她听了变得忧郁。”
“可我也答应过哥哥等晓晓长大要认他啊。”
“那就再等等吧,晓晓也不是不听话的孩子,她那么懂事,会理解我们的。”
10.
晓晓在北京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周末和节假日常常回家。国庆的时候,欧阳姗准备把茶馆收拾收拾,翻新一下。在一堆杂物里晓晓翻到了一个老旧的饼干铁盒,里面有一沓皱巴巴的信封。晓晓偷偷拿回自己的房间,一封封地翻看。
晓晓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她回想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一幕幕像过电影一般在她脑海里急速闪过......她心想:原来去美国妈妈说给自己的哥哥扫墓却必须带着我,妈妈也从来没给我看过爸爸的照片。这些信里提到的晓晓是我吧?舅舅欧阳木竟然是我的爸爸,婚礼照片上他旁边的人是我的妈妈?
欧阳姗小时候告诉她,她的爸爸是一位美国摄影师,常年到各地拍摄风景,后来日渐疏远便分开了。欧阳姗也让欧阳晓晓随她的姓。大概晓晓单纯清晰的头脑里第一次这么难受的挣扎着,每个脑细胞都扭打在一起,挤成一团乱麻。她蹲坐在地板上,想着这件事不能告诉妈妈,她也不想打破这份生活的宁静,更不想以后称呼妈妈为“姑姑”。
她把这些信装在垃圾袋里,丢到了茶馆门外的垃圾桶。
晓晓帮着正在收拾的妈妈拿着茶叶罐,亲切地叫到“妈,我下个周末还想回家。”
“好啊!这脏,你快回屋吧。”
“不嘛,妈,我要帮你。”
好在忙着收拾的欧阳姗没有低头看见眼眶红红的晓晓,晓晓二十岁的内心里像是刚有一场风暴过境,却表现得格外平静,平静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这般强大。她深知自己拥有的一切,深知这样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母亲不告诉她这些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她安慰自己:大抵也是为了我好,怕我受刺激。
生活本来无常,能够拥有一盏灯,一张床,能与家人共度一顿晚餐,能与父母一同看一会电视,也即是最好的生活。如此一来,很多事都没有追究的必要,装糊涂的安然妥协,有时候比张牙舞爪的锱铢必较来得幸福。
11.
那是个明媚的午后,本该如往日慵懒的坐在茶馆门前等待着一对对年轻情侣进茶馆约会,欧阳姗却用大嗓门督促着装修师傅:“别把牌匾弄坏了,千万小心,千万小心,我说那位师傅,说您呢,麻烦您小心着点儿,这可是我传世的宝贝。那位师傅,您可以把那阳伞撑在外面了......”
一个穿着蓝衬衫,牛仔裤的中年男人背着鼓鼓囊囊的旅行包,踏着咯吱咯吱的马丁靴,顺着一个女人高亢的声音,匆匆瞥了一眼装修师傅手里的牌匾——“欧阳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