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我爱你。。。可是你他妈爱我吗?”一位28岁的年轻人在北京的天桥上撕心裂肺的喊出了这句话。这是他在北京的最后一夜,8年了,从未想过离开,然而明天他就要走了,他面对镜头痛哭流涕。这是电影《我在等风来》前期宣传的纪录短片。令人感动和悲伤。我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情,关于北京,关于电影,关于梦想。。。。。。
初到北京
我是到北京一个月了才找到工作的,在此之前我标榜自己是文艺青年,我觉得自己未来能成为张艺谋、李安那样的大导演,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接受平凡的人生,而往往很多时候接受平凡,恰恰是大多数人生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明白这个道理我花了2年时间。
2011年我带着自己的电影导演梦来到了北京,北京是个令人兴奋的地方,这里是首都,城市优越感自不必说,许多文艺青年或坚持梦想的年轻人都来到这个城市寻梦,因为很多时候他们在自己的小城市是一个边缘人或是另类,和很多人都没有话说,说不着,而在北京就不一样了他会遇到许多志同道合的寻梦者,会遇到很多个自己,不管成功与否,至少他不会觉得孤独!但真的是这样吗?
对于我来说,我去北京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北京有电影,中国的电影在北京,正规、专业、著名的电影公司和制作团队几乎都是北京,我始终认为你如果想去真正的大荧幕电影,就一定要去北京。
北京,我来了!诺大一座城市,我并没有感受到陌生感,反而觉得和北京认识了很久一样,我懂它!虽然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更没有人来接我,但是我心甘情愿的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去挤地铁。在地铁里我用耳机听着何勇的《钟鼓楼》,心情特别激动,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我打的去回龙观附近的龙乡小区,素未蒙面的合作伙伴帮我安排了一个暂时的住处。在车上,司机问我:小伙子,从哪里来的?来北京做什么呀?我说:我从郑州来,来北京做电影制片人。我详细的说出了电影圈里的一个职务。司机:电影制片人挣钱啊,一年几十万,干个2年都能在北京买房了。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那个时候总觉得买房这些话题离自己很遥远!我耻于做房奴,但是两年后的今天我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可笑!
到了朋友临时安排的住处,我有些失望,那个屋子乱七八糟地上烟头、酒瓶、化妆品、臭袜子甚至是用过的安全套,扔的到处都是,屋里没有床,仅有一个旧床垫铺在地上,占满了整个屋子,这仅能被称为晚上睡觉的地方,无奈之下,我也只有凑合着住,即使这样的屋子在北京一个月也要1000多的房租,朋友免费给我住,我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最开始的几年,我觉得一切都有把握,未来一片明朗。晚上没事的时候我还会捧着《收获》杂志看个通宵,我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读完了上面的一篇长篇小说,这篇小说让我亢奋起来,天明的时候我直接洗漱去面试了,并当即暗下决心我要把这个小说拍成电影,那个小说的名字叫《云中人》,而小说的作者就是那个有着上海文坛青年一代领军人物的路内,这是我第一次读这个作家的小说。后来他影响了我很久。
被遗忘的时光
刚到北京时,我发现自己的创作冲动突然变得强烈起来,一连几天坐在家里敲了很多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叫《被遗忘的时光》,讲的是关于老人的爱情,一个老太太失忆了,老头每天用各种办法和方式去亲近她,试图和她熟悉起来,这样老太太就能够想起来一点点眼前的这个老头是谁。然后会含着泪紧紧的和老头拥抱在一起。但是到了第二天看见老头又像是看见陌生人一样,这是多么令人心痛和悲伤的故事,老头每天那么努力,重复着做同样的事情只是为了有那么一刻能和自己的爱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我在很短的时间内组建了个剧组,有些没有见过面,但都很仗义的答应帮忙,他们跟我说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自己相比于那些在电影QQ群里每日闲扯、吹牛、争论的人强多了,至少我在行动,难能可贵。但是做电影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就能完成的,至少要有一个生存保障,这是最基本的。我同住的人听说我暂时不找工作了,先拍片子,有了作品才好找工作的想法后,都有些沉默。最后找演员、场地、协调整个剧组的人员成为最大的问题,我去过很多青年电影人的小聚会。遇到很多和我一样满腔热血对电影忠诚的人。我见到过《待业青年》的导演张内咸,那时候他刚刚完成自己的90分钟电影处女作《草莓百分百》,正在全国各地的文艺场所公映,我很敬佩他,有才华又肯付出行动。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走上去向他请教,我介绍了自己,然后我说也很想做电影,我用期盼和敬仰的眼神望着他,之后就说不出话来,他似乎读懂了一切,他告诉我:可以尝试,先从10分钟左右的短片开始。慢慢的去练习,一直去做,电影是拍出来的。他问到我是哪里人,我说从郑州来,他迅速的把我归到一个标签中:那你也是要做北漂吗?之前我从未意识到自己是北漂,我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将来可是张艺谋、李安那样的大导演呢!怎么能和北漂划等号呢?当时我对北漂这个身份没有认同感,这个标签不属于我。
从青年电影人的小聚会中我遇到一些愿意免费提供拍摄的摄影师和美术等人员,他们对电影很有热情,和我一样都有很强烈的创作冲动,但都说没有剧本,我有剧本,但对于演员、场地等现实问题我还是一筹莫展。我感到无力、失落,一个人走在北京燥热的街头,与下班后匆匆赶路的年轻人擦肩而过,在天桥上我望着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我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我开始意识到自己该找一份正常的工作了。
后来我才深刻的认识到创作冲动不是创作才华。北京许多所谓的怀揣电影梦的青年人可能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这也是只有少数真正有才华的青年电影人能够出头的原因。
找工作
慢慢的我开始有些着急,最初我一心只想去小马奔腾影视公司,我自荐过,一直没有消息,等待的煎熬,让我渐渐降低了自己对工作的要求,因此我也开始陆续接到通知面试的电话。
有一家影视公司在亚运村,这家公司的艺人最有名的是秦海璐,我没有做过艺人经纪,却意外的得到了面试机会,不知道他们看重我哪一点,面试的时候他们让我说说自己有什么优势?公司为什么要用你?我讲到自己的看片量和对影视剧市场准确的敏锐嗅觉,我经常预测票房,还蛮准的。他们就问我我的判断依据是什么?我回答的也让他们基本挺满意,甚至最后还谈到了工资,他问我能够给公司带来什么价值,然后觉得自己值多少钱?我想了想,说了4000-5000吧,显示这个数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们听到这个数字,笑了笑,问我是什么星座的?我说天蝎座,我能够感觉到面试官也是。他们是挺想用我,让我回去写一些关于艺人宣传的全年计划和宣传新闻稿,无奈自己全没做过,一窍不通。最后只能说很遗憾。后来我才知道,这行很少有直接去找工作的,这行是需要有人带的,用人的时候很多也是圈内人介绍,我没有一个过硬的经验,从一个切入口进入这一行。艺人经纪这条路断了。
后来我去到雪村的电影工作室,面试我的是他的太太,据他的太太介绍说,雪村从以前的音乐公司撤股开始玩电影,她讲到工作室未来的计划和发展方向。那是一个白皙、丰满却又干练、严厉的女强人,在她面前你能够感受到她的一种气焰,这种气焰是这个圈子里所需要的,掠夺、残酷的竞争、耐得住寂寞更要守得住繁华。她的气焰有一种压倒一切的强势,总觉得她是那种经常解决摆平许多事情的女人。她捏着我的一纸简历扫了一眼,随即轻蔑的邹了下眉头,她直言不讳的告诉我:你这一年做过的事,我在学校里的时候都能做,你没有电影宣发的资源,也没有电影策划的经验,你给我一个聘用你的理由!在此之前,我在每个公司都是最拔尖的那一个,是被公司捧着的一颗新星,然而就在今天,我被批的一无事处,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严厉的打击,我心中腾的一下聚集了一团火焰,我坐直了身体,双手紧握着凳子的扶手,激动的为自己辩解着,也许他为我对电影的热情有所打动,最后她说:看的出你对电影的热情和执着,我愿意冒一个险,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真的想做的话,你就做我的助理,我带你入行,但是我一个月只能给你开1000块的工资,你考虑一下,如果愿意,明天就来报道,说完她就走了,如果是你,你会答应吗?最后我在回去的路上想了想,拒绝了。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觉得那是面试官的一种技巧,目的在于用最低的成本为他们作牛作马,跑东跑西,一些对电影盲目有热情和觉得跟着明星很光荣的人很容易就成了他们的廉价劳动力。你觉得呢?
再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不尽满意,但好歹与电影有关。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刚去没多久,我终于接到了小马奔腾的面试通知,但是我竟然拒绝了,因为我觉得在现在的小工作室更有机会参与实际的拍摄和创作,去到大公司可能只是打杂,没办法,我那个时候眼界太小,如果重新选择,我会努力争取去小马奔腾,等我明白过来,我已经离开北京了,也许和小马奔腾真的没有缘分。
至此,我搬出了朋友的小区,与他们举杯道别,期间他们跟我说你干脆就住在这不行吗?房租大家平摊,我可能有些嫌弃那样一个窝,连床都没有,住在这里我感觉自己一直是在凑合,是临时的,是漂着的,心里不踏实安宁。很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他们没强留,最后的几天开始陆续有人来看房,在我搬走那天就有人搬进来了,是两个女生,做程序员的,在二手市场买了2张钢丝床勉强放了进去,我暗想,北京到底有什么魔力?大家都来挤。
他们常跟我开玩笑,说以后做了大导演不要忘了他们,让他们客串个角色什么的,我苦涩的笑了笑,说没问题,后来,他们把我送到出租车上,我挥手与他们道别,说再见,但是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可能北京太大,我们都太忙。也可能很多时候在社会上人与人的相遇只是萍水相逢,就像你在火车上遇到的人一样,大家的目的地不一样,到站的时候挥手道别,可能有时候偶尔想起来会怀念,但也仅仅是怀念。
李安
我搬去了亚运村,和三户人家合租一套房子,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没有客厅,客房都打成房间了,一个屋挨着一个屋,过道很狭窄,给人感觉很压抑,后来连厨房的杂物间都600一个月租出去了,仅能放下一张单人窄床。让我介绍下我的合租人,最里边的一间是黑龙江的一对父子,男孩长的很高大,戴了一副眼镜,留着一个偏分头,操着一口东北普通话,每天背着双肩包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很像那种三好学生,老实巴交的孩子。现在做建筑方面的工作,父亲晚上会在楼下的烧烤摊帮忙打杂,混口饭吃,因为烤串的也是东北的,属于老乡照顾。但是父亲在我们面前好像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给别人打杂挣零用钱。有一间里边住着一个叫李安的哥们,30岁了,依然单身,在北京10多年了,一直从事人力资源工作,他爱喝点酒,下了班常在房间里放点音乐,插上电磁炉,一个人在房间里喝着啤酒吃火锅,屋里的火锅香味常弥漫着整个过道,他每天给人感觉乐呵呵的,(据说这样的人内心恰恰是相反的)他是个爽快人,看上去很洒脱。
最后我要说的是micky,我不确定是哪几个字母,他说公司和朋友都这样叫他,他是山东人,大我2岁,科班出身,电影学院学制片的,衣着时尚,每天早上会用发胶把头发弄起来,有时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他和女友住在这里,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了,听他说好像是和朋友去夜店玩认识的,女友是天津人,那段日子我和micky接触比较多,因为他那会做影视剧制片,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我们有着共同的梦想和喜好。电影和文学常常成为我们的主要话题,原来他很喜欢那个叫路内的作家,我便拿出那篇小说给他看,他特别激动,也拿了另外两本路内的书《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给我看,这三本书被称作追随三部曲,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在这个作家的小说中获得了极大的愉悦和欢喜。现在的我几乎很少看书了。
我刚搬来没多久的时候,micky敲门拜访我这个新邻居,他和李安买了些啤酒,把我叫去李安的屋,大家认识、熟悉一下。那才是我第一次去李安的屋里,屋里摆着很多酒瓶,小桌子上有电磁炉,桌头柜上放着一台小风扇,门后的凳子上有一个鱼缸,里边有俩乌龟,好大两只,角落里还安静的躺着一把木吉他。
那晚micky给我讲了很多电影圈里的事和他自己的经历,他公司曾做过《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发行,他曾有机会负责接待张艺谋和周润发,他是喜欢文艺片多一点,于是他跟张艺谋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话题:张导,你知道吗?贾樟柯导演的《三峡好人》和《黄金甲》同期上映。张导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对他这些经历羡慕不已。李安跟我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他只说:多听micky的,你俩一个行业。从他自身来讲,他提出了一点建议,他做HR那么多年,看人还是蛮准的,他不建议频繁跳槽或转行,他觉得做事要专,他说自己做了11年的HR,他用一句话总结了HR的使命:HR说白了就是用最少的成本招到能为公司带来最大效益的人。我深以为然。
期间micky一定要让李安弹吉他给我们听,他有点想推脱,说好久没弹了,调音调了好大一会,他边弹边唱许巍和黄家驹的歌曲,他长的有些瘦弱,穿着宽大的大裤衩,脸面胡残留着许多胡渣,一笑一脸皱纹,但是他在弹吉他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突然就不一样了,你会说诶,还蛮帅的。他房间里一直放着音乐,我们就那样边喝边聊聊到很晚,直到隔壁的黑龙江男孩敲门抱怨吵的睡不着,我们才各自 回去睡了。
这是我们几个合租的哥们第一次在一块喝酒聊天,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没多久,李安搬家了。我们去送他,他说这是他第11次搬家了,他笑着说习惯了,他很平静的离开了。第二天他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帮忙照看他屋里的两只乌龟,我和micky到他屋里一看,擦,乌龟不见了。我们俩个大男人就开始在他的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找乌龟,找了一上午只找到了一只。很奇怪,那么大一只乌龟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我们看到李安的吉他仍然安静的在角落呆着。
中午我在午睡的时候,我听到有响动,李安急匆匆赶了回来找乌龟,没想到他一来就找到了,原来那只乌龟跑到李安的琴箱里了。我和micky都觉得至于吗?不就是两只乌龟吗?值得打电话?值得专门跑一趟?
李安说这么多年他搬过很多次家,遗弃过很多东西,搬家太麻烦,不重要的东西能扔就扔,后来东西就越搬越少,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不能舍弃和放下,感觉都没有觉得好留恋的,但唯独这两只乌龟,是他刚来北京的时候买的,买的时候乌龟还很小,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他每次搬家都会带着他们,每到了一个新地方,把乌龟放在那里,就会觉得陌生的地方立刻变得熟悉起来,他会觉得这还是他的房间,他熟悉的“家”,仍然有两只乌龟陪伴着他。
至于那把吉他与他的初恋有关。
他是专程也拿乌龟和吉他的。我们把他送到楼下,看到他背着吉他,双手捧着鱼缸,乌龟在里边爬动,他就那样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李安!不知道他在北京过的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