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里长江,浪滔滔奔来眼底,至绣林转头东流。藕池处,分两河缓逝潇湘,有古镇团山,借改革再换新颜。看东临华容,南靠南县,西倚安乡,北依石首,禀勤劳勇敢,谱世纪新韵。羡文人雅士,采风福地,写华丽诗篇,留下了万只白鹭,千亩蛙稻,百岁红尘。
四十年往事,情切切涌上心头,再回首恍然如梦。不惑间,呈五味袭击肺腑,系桃园故土,凭风雨不改眷恋。思春折杨柳,夏采莲荷,秋偷甘桔,冬滑冰雪,喜稚子童趣,歌农村多姿。惭海角天涯,虚度光阴,书残笔拙句,只醉得三壶老酒,两行清泪,一枕忧伤。
一
80年代初,一个盛夏的上午,火辣辣的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花草树木都耷拉着耳朵,知了在杨柳上拼命地嘶吼,仿佛要把苍天叫出一个洞来。
一个7岁的小男孩,上身穿一件灰旧的短衫,短衫是用长褂子剪掉袖头改制而成,下身穿一条蓝色短裤,脚穿一双黑色的布鞋,布鞋的两个脚尖处还打有补丁,黝黑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因为今天终于可以和哥哥们出来玩了。
途径一颗大柳树,一阵清凉洒向头顶,小男孩捡起地上的土块,向柳树上砸去,他知道肯定是知了撒尿了,土块砸向柳树,知了没掉下来,但没有了声音,小男孩又砸了两个土块,再用脚踢了踢大树,看毫无反应,悻悻地追上前面的哥哥们。
两个哥哥每人挑着一担稻谷在前面走,谷子是用装过肥料的蛇皮袋装的,每袋约70来斤,用绳子把蛇皮袋拦腰一搂,取适当的高度,把绳头挽在扁担上,男劳力挑起来两脚生风。但乡亲们一般是竖着挑谷袋,因为村路窄小,横着挑“横嘎别齿”,容易擦倒沿路的庄稼,于是乡亲们把两只装满谷子的蛇皮袋直立地上,先用绳子兜底,再拦腰一缠固定,绳头朝上挽住扁担,这样挑着既方便换肩,又方便在小路上行走。
哥哥们走一段路程便把扁担朝肩上一挪,左右互换来减轻疲劳,走在后面的小男孩总是喜欢用手揪路边的农作物,故意把笔直的黄麻拉弯腰,棉花叶子随手揪掉几片,大哥在换肩的时候转过头看小男孩跟上来没有,发现小男孩正在破坏庄稼,大声斥责道:“小龙,再淘气搞破坏,小心田老板来找麻烦啊”。
小男孩应声道好,但过不久又开始调皮,揪棉花桃子,奋力丢到路边的大水沟,荡起圈圈涟漪,被大哥再次回头发现,搁下担子,手指着小男孩骂道:“小砍脑壳滴,再这样厚脸,小心哥捶死你!”
小男孩朝大哥做了个鬼脸,根本不在乎,大哥作势追来,小男孩撒腿就跑,跑一段看大哥没有追来,又快步跟上,开玩笑,好不容易有到街上见世面的机会,怎能半途而废,再说老爹交待有任务的,要小男孩到粮站帮忙照看谷子的,别的人可以不怕,但见到老爹就像老鼠见了猫,怕得要命,要知道老爹长期在门弯里放有两根竹棍,只要是哪个孩子不听话,拿起棍子朝身上呼来,那个年代家家的孩子都多,远没有现在的孩子看得金贵,孩子们老是被打得鸡飞狗跳。农村人说“七岁八岁狗也嫌”,这么大的孩子就像赖皮狗巴斗来,是打不怕的程咬金。
大哥狠声说道:“你再捣蛋我就回去告诉幺爷,看他不打断你的狗腿”,幺爷是他们对父亲改口的叫法,农村人说改口称呼父亲会好养大,有叫伯伯的,有叫叔叔的,有叫大爷的,有叫幺爷的,不一而足。
小男孩听到大哥要告状,立马老实起来,若是被幺爷知道,肯定一餐竹笋炒肉跑不脱,上个星期被打的腿伤还没有好,母亲偷偷抹过两次眼泪。
那个小男孩就是我,那个年代虽然家境贫寒,但在父母和哥姐的呵护下,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二
我是跟着两个哥哥去“完余粮”的,在收到早谷后,每家每户需按田亩比例上缴国家所征收的粮食,农业税,那是中国几千以来的重要税种,在80年代初期,农村刚刚分田到户,田里的收成也少,但上缴公粮的事情马虎不得,哪怕自己只留一家人的口粮,更有极少数的农户,因为家大口阔收成少,被逼得上缴余粮后而生活无着,于是不得不向有粮食的乡亲借粮食,待收到晚稻后偿还,年年如此。
农民是勤劳的,脸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地在田地里劳作,农闲的时候还要开沟上堤兴修水利,那可是没有一分钱工资的义务劳动,但他们从无怨言,认为对国家对集体付出劳力,那是应尽的义务。
农民是善良的,他们果敢,刚毅,用双手创造价值,哪怕只留下口粮,每天只是粗茶淡饭,也比旧社会,比合作化时期的生活强多了,于是他们心甘情愿的上缴公粮,给城里人吃,给军队官兵吃,给国家完成粮食储备任务。
我跟着两位哥哥的脚步,经过老部荡湖边的田埂小路,经过“八百米沟”,跨过“四门闸”,上了一条铺满石子的宽阔马路,这条公路虽然离我家不是很远,但父亲严禁我们到公路上玩,以及到深湖与大沟里玩水,这是玩耍的红线,所以我是第一次自由步行走上这条公路。
大哥要我靠右边行走,我看到一辆客车飞驰而来,对这个铁壳壳很感兴趣,捡起地上的石头便想砸,被大哥瞪了一眼,他咬牙瞪眼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怕的,于是转过身,把手里的石头朝红旗渠里抡去,“咚”的一声,还溅起了一条鱼儿,我的心情好了起来。
公路上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都是些去粮站缴余粮的乡亲,有用肩挑的,有用独轮车推的,有用拉车拉的,他们衣衫褴褛,面色腊黄,任汗水打湿了衣服,仍然坚韧地前行,他们脸上虽布满沧桑,却没有愁苦之色。
三
沿公路向南三里路远,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五爱粮站(又叫长港村),老远就看到金黄色的稻谷堆积如山,隐约有一些背着袋子的农民在谷堆上来来往往。卖余粮的队伍从粮站排到公路上,南北两条像一条长长的巨龙,乡亲们坐在谷袋上闲聊,摘下头上褐黑色的草帽来扇风,偶尔朝粮站里张望,希望收粮质检员早点过来验收。
大哥二哥把谷袋放在队伍的最后面,嘱咐我坐在谷袋上照看,他们要回去再挑几袋过来,并请村里的熟人照顾我一下,那时候的孩子胆子大,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帮家里做家务,更没有拐卖孩子一说,禾场上,原野里,树林中,到处是小伙伴疯闹的场所,只有在到吃饭时候,各位母亲站在屋旁边,扯起嗓子喊孩子的名字回来吃饭,灰头垢面的孩子们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坐在谷袋上,不敢远离,生怕别人偷了我的稻谷,那样幺爷会打断我的腿,望着公路上来往行人,偶尔有一辆“狗娃子”手扶拖拉机经过,车箱上总会趴着几个熊孩子,汽车半天才见到一辆。卖余粮的乡亲们依然谈笑风生,他们习惯了这种等待,只要家里能吃饱穿暖,一家人平安健康,就是他们最大的期盼。
在大哥二哥挑来第三次稻谷的时候,已近中午,大哥给我带来了午饭,中号菜碗上扣一个饭碗,里面装有米饭与南瓜,还有两块酱萝卜,那个年代,盐菜与酱萝卜,是每家每户一年到头每餐必有的小菜。
待我吃过饭,大哥看等候质检员的队伍便有很长很长,于是和二哥商量去团山玩,团山离粮站走路要半个小时,哥哥们也才18、19岁的年纪,但眼界与见识远大于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团山”这个地名,听哥哥说团山是一个城市,有很多新鲜的物品,于是我吵着要赶路去玩。大哥好说歹说我就是不依帐,最后大哥用一个“烧瓜”收买了我(烧瓜,家乡的一种瓜果,有青皮,有花皮,香脆,甘甜),大哥在红旗渠给我把烧瓜洗干净,让我继续坐在谷袋上玩,骗我说是我把烧瓜吃完他们就回来了,但我得一口一口慢慢吃。
在漫长的等待中,我啃一口烧瓜,便站起来朝南望一下,哥哥们还没来,再啃一口,便再朝南望一下,结果烧瓜吃完了,哥哥们还没回来。
等了两个小时,眼看质检员拿着本子与钢刺快转过来了,在我的望穿秋水中,哥哥们终于回来了,还给我带了两颗姜糖,可能是怕我回去向父亲告状,也可能是疼爱我这个最小的弟弟而买给我吃的。
四
在我幼小的心里,因为那次漫长的等待,团山,给我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团山,是一座怎样的城,住着一些怎样的人呢?我心里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