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砸我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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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容若的生命中,从没有被拒绝这个概念。

她是谁,大月国最年轻最得宠的三公主,全国公认的将来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女。

貌美如花、身段窈窕是基本标配,足智多谋、文武双全那是锦上添花。父母疼爱、兄姐宠溺、举国夸赞给了她十成十的底气。

她若看上哪家男子,着意纳回宫中,能让那家人放炮仗庆祝三天三夜不止。

跟着容若,飞黄腾达、鸡犬升天那就在眼前啊!

这不,昨天容若出宫在京城晃悠了小半圈,就同往常一般奇遇不断。

求搭救、求赏识、求包养的足有十多个。装病晕倒、卖身葬父的人层出不穷。

容若烦不胜烦,边往京郊溜达边皱眉,这些把戏耍了几年了,就不知道换个新鲜点儿的。

这边刚想着,那边新鲜的就来了。

容若刚到京郊云河边,便来个胆大的,轰隆一下从天而降,直接就砸到了容若脑袋上。

速度快得习武出身的容若与身边的护卫谁都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这位男子砸倒在地,压在身下。

容若倒在地上,忍着剧痛抬起脖子努力甩甩头,甩掉眼前闪现的星星,抬手止住要扑过来的护卫,看着趴在她身上的男人。

他没有恶意,容若能感觉到。否则,刚才电光火石间,容若已经被杀了几回了。

只是这投怀送抱的行为,着实是胆大啊胆大,一个不小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啊。

容若一向喜欢胆大的人。尤其是不走寻常路的胆大之人。十八年来头一回,有人勾起了她的兴趣。

一只胳膊肘支起身子,容若的另一只胳膊已探出去,手勾起仍趴在她身上摇头晃脑晕晕乎乎的男子,仔细观看起来。

容长脸,墨黑的眉,挺立的鼻,薄唇紧抿,完美地衬托出他的两点星眸。长得不错,不,是很不错。

莫名其妙地,容若打破自己一向对自荐厌烦的态度,轻轻张口:“为了跟我进府,这么拼?那就随你意,跟我回去暖个床吧。”

虽说是轻浮调笑,却也表示容若决定收他了。

容若边等着男子感激涕零,大礼拜下,边在心头盘算着,这样的平头百姓,驸马是做不得的。

做个侍候的人倒也使得。自己十八岁了,也可以往府中纳人了。

她边想边等了好一会儿,鸦雀无声。不对呀,应该有的涕泪俱下呢?

容若不解地抬头一看,那男子正盯着她看,眼神中仿佛是,嫌恶?

不能吧!容若摇摇头,再度看过去,确定了,就是嫌恶!

她啊!大月国的三公主,被一个从天而降来历不明的男子嫌恶了!

容若怒向心头来,这男人是吃了豹子胆了吧,自己诡计多端投怀送抱,还有胆子嫌恶她?

还不等容若出口要侍卫拿下这不识抬举的男人,他自己爬起来。

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白袍,他回头睨了容若一眼,出口声音不高,却又字字清晰地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这么没有廉耻,不守妇道,也不怕给爹妈丢脸吗?”

好吧,他居高临下的样子竟显出几分潇洒,身材修长,隔着袍子也能看出来筋骨结实,是个不错的男人。

但是,妇道是什么东西?好吃吗?还有,他说什么?没有廉耻?给爹妈丢脸?

先不说是他投怀送抱的,就这句给爹妈丢脸,他不会不知道她是谁啊!这男人是不想活了还是想死啊!

出离愤怒的容若平生第一次尖叫出来:“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可惜她出师不利,遇上了克星。

男人站起来,轻蔑地瞅着她一笑,一跺脚就窜上了旁边丈许高的树顶,几个起落,人不见了。

速度之快,自小习武的容若竟然看不清楚他的轻功是哪门哪派。只能呆呆地抬着头,仿佛那男人不曾出现过。

这个从天而降又凭空消失的男人成功地勾起了容若的愤怒。

从小养尊处优的容若,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怒气能烧到如此灼烈,以至于过了一天,那男人那双蔑视的凤眼还在她脑海里回荡。

容若的兄姐听容若前言不搭后语地以极大的愤慨表达了她心里难以平复的伤口后,不约而同地低头诡异地咳嗽了好几声。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容若的大哥,大皇子开口道:“这也值得我大月将来的皇帝如此大动肝火?他既然不愿从你,咱就派人去拿了他,让他不从也得从。他让你生气一时,咱就让他难过一世,怎样?”

容若一想,对呀。敢这么明目张胆鄙视我,怎么我也得拿了你回府,让你日日对着我,癞蛤蟆趴脚背,不咬你我恶心你!

呸呸呸!是让你日日看着我这天鹅肉,干看吃不着!好像这么说也不对......



一位皇子两位公主的势力,在月国是绝不可小觑的。

不到三天,那男人的消息就被打探得清清楚楚。

他对外自称无名,在大月国仿佛无亲无故无房无田,对月国的大事小情一无所知,竟真似从天而降一般。现在京城郊外云河边结庐而居。

得知他的消息,容若像打了鸡血一般,拒绝了大皇子派兵抓人的提议,匆匆点了几个护卫,便往郊外云河而去。

一路上,容若对自己这般着急也是纳闷。

平日容若对比起同龄人,虽说骄纵一些,但聪明稳重也是公认的。为何对这名叫无名的男子,就这般好奇与生气?

一定是无名眼中的轻视,燃起了自己的斗志。一定是的!容若在心里为自己作答。

一行人不一会儿便到了云河边。

一间小茅草屋,虽说不大,搭得倒是结实精致。用树枝整齐扎起了篱笆,里面竟然还有只蠢肥的兔子悠闲吃草。

容若挥手示意护卫止步,自己慢慢踱步过去。屋里一股淡淡的菜香味徐徐传入容若的鼻子里,勾得容若抽抽鼻尖,狠狠咽了口口水。

这菜香越来越浓,鲜郁可口,飘到了远处侍卫那里,容若都听到侍卫有咽口水的了。

她站在那里犹豫,是迈步进屋把人直接绑回王府,还是先等他吃完,顺便自己也来蹭两口......

正想时,屋里传来男声:“三公主,进来吧。”

容若一惊,脱口问出:“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男声轻笑一声:“我虽初来乍到,这几日坊间传言也足够我知道我砸倒的是谁了。能带这么多高手寻到这里来,必然是有势力能找到我的三公主了。”

这事不提便罢,一提起来容若的火气又开始“噌噌”往上冒。顾不得里面的无名危不危险,她一个纵跳越过篱笆,抬脚便进了屋。

吓得院中兔子停止了咀嚼,嘴边留着一把青草,呆呆看着容若。

进到屋里,小屋整齐地放着新木做成的桌椅与床,无名一袭白袍,悠闲坐在灶台边,眼睛盯着锅,表情淡然,嘴角轻笑,对容若视若无睹。

而他盯着的那口铁锅“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容若在外闻到的香味便是从这里飘出。

本想威风凛凛喝斥无名的容若,嘴还未张开,“咕咚”一声,口水差点涌出,急忙使劲咽下。

接着,“咕”一声,肚子也开始配合地叫了起来。让容若竖起的柳眉,圆睁的杏眼显得色厉内荏。

无名斜斜瞅了容若一眼,“噗嗤”一声笑了:“三公主怎么咕咕叫?”

容若通红着脸,尽力做出冷冰冰的样子:“你知道我的身份,还不过来请罪?”

无名站起身来,轻挑着眉,走到容若身边,嘴角斜抿:“在下初来乍到,没砸准地方,真是多有得罪!”说着,他长身一揖。

虽然容若压根没想原谅他,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想发火无从发起,憋得圆脸再度通红,不知该翻脸还是顺台阶下。

正矛盾时,锅里的香味越来越浓,忍不住容若发问:“这是什么菜?怎地以前没见过?”

无名走去灶台边,把锅盖打开,顿时香气满溢整个屋子。他边俯身查看锅中材料,边轻描淡写:“此菜只能天上有,人间没我吃不着。菜名东北乱炖。”

“东北乱炖?”容若低声重复,皱眉不解道:“东北乃是鱼米之乡,我幼时呆了很多年,没听过有这一菜名啊。”

“我的东北,与你的东北不一样。”无名低头用铲子搅和着锅里的食材,声音有些暗沉。

“我说的东北,乃是我的故乡。白山黑水,四季寒冷,盛产野味。很好的地方。”说着他便低头默默沉思起来。

无名沉思还没到眨眼功夫,就看见容若精准地在屋里找到一双筷子,站在锅边。

她低头从锅中夹起一大筷子菜,一口塞进了嘴里,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狼吞虎咽了起来。

无名又轻笑了起来,转身拿了只碗过来,呈了满满一碗菜递给容若,调侃道:“三公主不愧是月国上下公认的未来皇帝,吃相当真是气吞山河。”

容若白了他一眼,大口大口把菜扒拉到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这么会打听,没打听到月国三公主极为贪吃,见吃不要命吗?”

无名想回嘴再逗她几句,却看她低头猛吃的样子,额头渗出细细汗珠,不知怎的,在窗外日光照射下,显得晶莹娇憨。

他便抿了嘴,到桌边随意坐下,欣赏起容若的吃相来。刚才那一点暗沉,也不翼而飞。

容若直将那一锅乱炖全部吃完,才抹抹嘴,摸摸滚圆的肚子,走到无名对面坐下来,恢复了些皇家威严气派:“说吧,你到底从哪里来,又所为何来?我看你不简单。”

无名看着容若苦笑:“我要说我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可信?”

容若盯着无名,仔仔细细察看,恨不得每个汗毛都看得清楚,半晌,她收了兴师问罪的态度,表情前所未见严肃起来:“我信你。”

无名这回真讶异了,眉头高挑,眼睛大睁:“皇家自古无真言,你怎么能就这么轻信于人?”

容若低头笑了笑,无聊地玩着手指,轻声说:“你当我白在皇宫打滚十八年,你对我有无恶意,我一眼便知。”

无名仔细看着容若,圆脸杏眼,樱唇微嘟,明明是个粉嫩小丫头,刚才那话怎么带着一股沧桑味道。

摇摇头丢掉心中不适,他开口直接了当:“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暂时无法立足,急需三公主做顶大保护伞。而你对我似乎兴趣颇浓,倒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容若站起身来,围着无名绕圈子,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你有什么值得我用公主权势交易的?”

无名不说话,只一闪身,如同乾坤挪移般闪到灶台旁,二话不说将锅里的残羹倒出窗外。淋了院里正在吃草的肥兔一身。

他挑眉:“就凭我的武艺和厨艺。这两样,你都渴望。”



月国宫里爆出了大新闻。

他们不谙人事的三公主,如今仿佛也春心大动了。

据说三公主每日都要往京郊云河那里跑一趟,去见一个清俊男子。两人一呆便是半日。

为了此事,月国女皇携月国皇父,连带大皇子与二皇女,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与三公主开了一次恳谈会。

会议主题是作为举国公认的未来皇帝,容若要对自己的行为进行约束,千万不可贪恋美色荒淫无道,更不能轻信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将自己置于危险。

恳谈会后,宫中莫名出现了许多俊美少年,各型各款,不一而足,着实让容若过足眼瘾。并且皇上示意,只要容若喜爱,尽可以收到身边。

皇宫大内高手,时常不见,然后挂彩狼狈归来,身上还时不时沾些白色的软毛。

皇上为容若加重了功课,由才名在外的大皇子亲自教导。还请来林将军之子林华教她林家家传武学。

皇上还每天带着她上朝学习处理政务,要求她务必提笔可安天下,上马能定乾坤。

白天容若的时间被占满,却还有晚上。

每晚偷偷溜出宫,成了容若的必做功课。无名教给容若的轻功,比林家的功夫强得多,让容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偷溜出去。

无名的好厨艺,是容若如此冒险的最大原因。“炸茄盒”、“酸菜川白肉”、“地三鲜”......层出不穷的新鲜菜式,让容若大快朵颐的同时,越来越离不开无名。

吃饱喝足的容若,总得要活动活动,消化消化。

此时她便如孩童般缠着无名,恨不得将无名身上的武学全部都学去。

教完武学的无名,还得客串说书的,将他家乡千年来的帝王将相故事娓娓道来,直到将容若说得与怀中兔子一起沉沉睡去,赶凌晨再叫醒她,让她偷溜回宫。

无名戏言,自己是容若的御用大厨兼文武师傅,将来容若登基,可封自己为太师了。

容若听了,只是轻笑看着无名,并不应声。无名便也跟着轻笑起来。

两人坐在桌边对看,中间蹲着只大肥兔子不断抽搭鼻子,一时云淡风轻,仿佛岁月静好。

只是安静的日子总会结束。

这日晚上,容若按惯例偷摸出宫,到了云河边。却看到熟悉的茅草屋被烧得无影无踪。曾经带给自己无数快乐的那口铁锅,荒凉地落在地上。

常伴着她入睡的肥蠢兔子,被烧得如同斑秃,眼睛熏得比平日更红了。

无名倒仍如平日那般清爽,一人与十几名蒙面人对战。

虽说容若知道,无名的武学底子,在整个大月国都属于绝顶高手,无人匹敌。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围攻无名的那十几人,看着也不是吃素的。

容若挽起袖子便加入了战团,与无名背对背并肩作战。

无名是不世出的高手,加上容若深得无名真传,还有只被烧毁容的兔子龇牙咧嘴地在战局中咬人小腿以图报复,很快,两人一兔便占了上风。

那十几个人里为首的,被无名瞅着空子一把揭掉了面巾。容若一看,愣住了。是林将军之子林华。

眼看取胜无望,林华红着脸看了看容若,打一声口哨,便带着人撤了。

只留容若在原地跺脚:“这挨千刀的东西,在宫里教我的武功,根本也不是林家家传,竟敢糊弄我。”

无名望着撤远的那十几个人,嘴角带着一丝讥诮,侧头又看容若:“宫里的?”

当下容若点点头,将林华教授她家传武学的事讲了一遍,想了想,又红着脸捎带提了提皇家恳谈会的事。

无名笑着看看她:“为什么对我这么诚实?”

容若的脸更红了:“你对我,不赖。”想想又补了一句:“不是不赖,是很好。”

无名的笑意更深。他俯身抱起烧得东秃一块、西少一片的兔子,另一只手轻而柔地,搭在容若肩上,揽着她往河边走去。

无名的手柔软坚定,干燥温热,轻贴在容若肩上,如暖手炉,将容若熨贴得头脑晕晕乎乎,浑身轻飘飘的,不由自主随着无名走到河边坐下。

河水清澈,在月色下隐隐映着两人的影子。容若低头看着,两人坐得比往常更近,随意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

被燎了毛的兔子在周围跳来跳去吃草,这景象,仿佛可以入画......

走着神的容若只听到无名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却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直到无名揉了揉她的头顶,她才回过神来:“啊?”

无名轻笑:“说说你吧。为什么你这么贪吃?为什么你从不提你的哥哥姐姐?”

容若低了头,平日里跋扈娇纵的样子不见了,在月光下,只是个普通的十八岁小姑娘。

去掉宽袍广袖的宫装,她的身板有些瘦弱。

“我幼时,东北作乱,”容若低低地开口,“爹娘恰巧带我巡视到那里。乱军之中,为了不引人注目,爹娘装成百姓,将我送给一户好心人养,自己带随从逃回了京城。”

攥紧了衣袖,容若又艰涩开口:“乱军将粮食都抢光了,闹起了粮荒。那户人家逃难带不了我,将我抛下。等乱军被剿,我爹娘找到我时,我已讨饭数月。”

停了停,她低声自语似的:“我太怕挨饿了。”

无名看着容若眼中泛起泪光,月光掩映下如同珍珠,可又被容若倔强地闭眼赶回去,不及落下。

他柔声道:“所以,你拥有了继位的最大资本,你爹娘的愧疚?”

容若点头,伸手划拉水花不说话。无名叹了口气,又揉了揉容若的头顶道:“在兄姐面前很别扭,是不是?”

容若不答,反而抬头看着无名,眼睛晶亮,认认真真问道:“你到底从哪里来?”

无名抬头指指天上:“我真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容若撇撇嘴,突然想起来,看着无名问道:“咱俩初相遇时,你说我不守妇道,妇道是什么?”

无名捡起一块石子,打着水漂,眼睛望着远方说道:“那是我来这以前所在的地方,对女子的要求。也是我之前认定一个女子好不好的标准。”

容若低下头,有些失落,扁着嘴:“那我在你眼里不是一个好女子。”

无名看着容若的侧脸,俏皮的鼻头,嘟起来的小嘴,显得娇甜可爱。

他笑了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这笑容中带了浓浓的宠溺:“我说了那是之前。自从认识你,我突然觉得,妇道这东西,把活生生的人束缚成了木偶,却不如你这样,虽说霸道,却灵动可爱。”

后面还有一句“让我动心”,无名咽回去没说。

两朵红霞悄然飞上容若双颊,看得无名发了痴。

半晌,无名捏紧了拳头:“从今天的事看,你这大月皇室也未必其乐融融。”

瞅瞅容若尚显稚嫩,仿佛没有自保能力的脸,无名顿了顿,仿佛下了什么大决心:“反正我近来无事,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不如,我跟你回府。”

容若一听,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接着她又呆了一呆,开口有些不情愿:“你一直固执地住在河边不愿搬走,我几次三番叫你跟我回府你不干,原来是在找你回去的路啊?”

无名看着容若失落的表情,心里有些泛酸的甜蜜,伸手拨开容若额前的乱发,柔声说:“我是因为在水中练功闭了气,才莫名其妙被带到这里来的。本来以为住在水边,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但现在,我回去的心,没有之前那般急迫了。”

兔子跳来跳去吃够了草,跑回来依着容若的脚睡着了。无名和容若沉默地看着河里的波光粼粼,披洒着月光,慢慢依偎在一起,都不再说话。



三公主再次出大新闻了。

她带了个男人回府。现在月国街头巷尾皆知了。

这事太过爆炸,在大月卖得最好的《皇家日常生活二三事》上占了头条。

原本的头条是,林将军之子改教武学给二公主,三公主疑似被弃,本可引起轰动,却被容若硬生生抢了头条。

容若对外界的轰动与猜测视若无睹。公主府的日子其乐融融可比神仙,占据了她全部注意力。

大皇子不再教授她功课,不是问题。

她每日听无名讲一篇名叫《资治通鉴》的著作,还要专门写心得,认真学习里面的帝王心术。

比起大皇子教的仁义礼信,还是无名的东西,更有用些。

从前一直关注她动向的林将军,现在已经对她视若无睹,林华最近仍然进宫,但教授的对象却变成了二公主。两人打得火热。

至于那天的事,容若和林华谁都没有再提。有些事,容若懒得去想,也害怕去想。

只是无名却一改过去放羊一般的教学法,每日天不亮就逼容若起来学习韬略,逼她练武至深夜。

他还教了她许多从前并不肯传授给她的法门。一时间容若的文韬武略突飞猛进。

容若的爹娘频繁召容若进宫,脸上愁容越来越重。他们已经绝口不提无名之事了。

只是对容若越来越宠溺,宠溺得有些过了头。

这一切变化,容若一直默默感受着,不想思索背后的原因。

不知何时起,有无名在的公主府,才能让容若觉得熨贴,可以将这些点滴变化从心中抛开,不再想。

无名也越发沉默了。

每日公主府纷纷的议论,他都能听到。

宫中朝中,对容若的态度变化,已经越来越大,大到从前去哪里都腰板挺直的公主府从人也开始不安起来。

所有的矛盾,都指向了无名。

容若是大月国的骄傲,她怎会出错。

她之所以如此贪恋美色,罔顾朝议,宠爱一个身份不明,行为神秘的男子,一定是无名的错。

一定是无名带坏了她,让她越来越偏离一个合格皇储该有的样子。

处在非议漩涡中心的无名,嘴角仍带着浅笑,看着容若练功的样子仍然坚定温暖。

只是平日他越发加倍地操练容若,让她的武艺越来越精进,对帝王心术、治理国家了解得越来越多。

他俩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仿佛什么都无法改变,无法倾覆。

只是变动,还是悄然来到。



大皇子首先发难,在朝上上奏,大月国需要一名皇储了。

而他推荐的人选,是一向老成持重的二公主。

朝中保守的文臣,近来不屑于容若年仅十八便贪恋美色,疏于朝政的表现,都转而支持二公主了。

武将们,因着林华与二公主亲密无间的传闻,态度也有些动摇。毕竟林将军是朝中武将的一杆大旗。

容若被宣召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多。呆得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沉默。

无名现在彻底陷入了漩涡中心。

每日都有文臣武将名为拜访公主府,却东张西望地到处搜寻。一旦看到无名的身影,眼睛便死死盯着,只望能在无名身上看出点什么门道来。

无名只是沉默,微笑,日子依然一样过。

有好心下人偷偷叮嘱无名,朝中动向纷杂,无名的处境越来越不妙,若真心对无名,容若就该站出来给无名一个名分,保无名的周全。

无名不答话,看向容若的眼神仍旧柔和。

虽然容若越来越沉默,每日只是发狠练武,发狠地听无名讲那些发生在他家乡的帝王故事。

只是每每听到哪朝哪代的太子被赶下位后的悲惨遭遇,便不由自主握紧了拳。

突然一日,容若入宫,从天不亮整整呆到夜已深。

回来时,她满身酒味,醉醺醺的眼睛,赶上那只大肥兔那么红,红得吓人。

无名坐在屋中,一灯如豆,神色如入定,仿佛早就料到容若会喝醉回府一般。

容若踉跄推开门,跌跌撞撞坐到椅上,与无名对看。两人中间隔着一只大肥兔。

与当日在河边小屋一样的坐法。无名仍然眼带笑意,只是容若,眼神中却发了狠。

“他们要我与林华成亲。”容若的嗓子嘶哑不堪,不再像个十八岁少女。

无名不语,只是看着她,脸上的微笑从未变过,仿佛永远也不会变。

“只要有了林家支持,朝臣就会再度支持我。大哥也没理由再拥立姐姐。我还是大月唯一的皇储。”

容若趴在桌上,歪头仰视着坐得笔直的无名,嘴角勾起一丝不符合她年岁的落寞。

无名看她,额发带着酒汗,散乱地堆在额上。他习惯地抬手,为容若拂开头发。

意外地,容若伸手抓住了无名的手,放在自己冰冷的脸上摩挲着。

“我是大月的公认的皇储。我不能输,我也不敢输。因为输了......”

容若突然抬头,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无名:“输了便是粉身碎骨,不止是我,是我们俩!”

攸地又低下头,容若继续絮絮叨叨着:“我要保护自己,我还要保护你。他们谁有我吃得苦多!我才是大月未来的皇帝,其他人想越过我,除非我死!”

无名不语,一直听容若絮叨着,抱怨着,哭着喊着笑着,从天黑道清晨。

他只是伸手摩挲着那只早已睡着的大肥兔子,一直等到容若趴在桌上睡着。

吹熄了灯,无名为趴在桌上的容若披上衣裳,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无名立住了。

清冷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其实,帝王心术你不用再学了。做帝王最要紧的东西,你一直都有,那就是欲望。我一直知道,你跟我相处,是我身上有东西可为你所用。”

无名慢慢走出去,走远不见,只有声音远远传来:“你心里知道,任何理由的背叛,终归都是背叛。”



三公主一年不到,连着登上三次《皇家日常生活二三事》的头条。

浪女回头金不换,那个试图妖孽惑主的无名,终于离开了公主府。

林家、皇家都在找他,他却仿佛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华与三公主订了亲,林将军公开表态,全力支持容若。

东北再次大灾,大皇子与二公主自请到东北赈灾济民。

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仿佛世上从来都没有一个无名来过。就连容若,也闭口从不提他。

除了公主府那只贪吃贪睡,被视为容若心肝的肥兔子,无名的痕迹被彻底抹掉。

容若越来越精干,政务处置妥当,武艺越发高强,文韬武略样样拔尖。

朝中老臣新人,文官武将,都被她恩威并施,笼络得妥妥当当。

朝中民间,渐渐都忘了她之前的荒唐事,慢慢接纳了这个全新的、沉默而威严的少女。

她的威信,渐渐树了起来,靠的却不再是父母荫泽。

朝中属意她继位,也不再是因为她幼年时的苦难,而是,她现在确实是个合格的皇储。

只是容若早非民间流传那个美若春花的少女。

她变得不怒自威,面如冰霜。没有人再看见她笑过。

大皇子回来的时候,容若早已忘记笑为何物。

彬彬有礼地接待,彬彬有礼地和解,彬彬有礼地送客。一个合格的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储,不就应该如此么。

直到大皇子邀她出城走走。

想着从大皇子口中得知东北灾情如何,容若点头答应了。

出了宫,大皇子直接将她带到了京郊云河边,一脸宠溺笑容地看她。

早被烧成灰的茅草屋,不知何时又搭建起来。树枝扎成的篱笆,密密地网住一院春色。

屋门洞开,仿佛随时会从里面走出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笑容淡然,声音清冷。

容若死命盯着那屋门,一直盯到眼睛模糊,咸咸的泪水淌过脸颊,渗入唇边。

带着咸味,她慢慢弯起唇角,绽出笑来。

不用侧头,她都知道大皇子在看着她。

没有看过去,容若的眼睛仍痴痴盯着那间茅草屋,过了片刻,她轻轻说:“你得逞了。我回去便与林华退婚。”

大皇子带笑的声音飘来:“妹妹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我没看错你。”

容若也笑,笑得有些苦:“我若是重情重义,就不会逼走他。”

打马转身,容若没看后面一脸得意的大皇子。只是淡淡地,漫不经心道:“忘了告诉你,此刻,封我为皇储的诏书该已写好,我回府便能接旨了。你来晚一步。”



那日过后,三公主再度登上头条。

正式接诏,成为月国皇储;与林家退婚;林将军一气之下率部与大皇子怒走东北。三件大事,震动朝野。

举国震惊,热议沸腾之际,容若却淡定一如当初的无名。

面对皇帝责骂,她只一句话便终结此事:“连婚事都无法自主的皇储,不做也罢;用婚事左右朝政的将军,不要也罢。”

东北叛变,乱象甚至超过了当初逼得月国女皇抛女逃生的那次。

一位皇子,一位皇女,一位位高权重的将军,哪个都不容小觑,更别说三人联合。

容若自请前往东北平叛。面对父母与朝中担忧,她只是坚定说道:“那是我当初种下心结的地方,如今就让我亲手解了它吧。”

在一片忐忑中,容若披挂上阵,亲征东北。

行军布局,容若老练得仿佛已经久经沙场。上阵杀敌,比之最有经验的武将,也无不及。

她的表现,惊艳了所有人,也打消了所有人对她退婚的最后一丝怨念。

《皇家日常生活二三事》此次也派人一路跟从容若。

当被问道为何两军对战容若如此娴熟时,容若破天荒笑了:“因为我有世上最好的师傅教导过我啊。”

至于这师傅是谁,她只是指指天上,再不多言。任世人想破脑袋,答案五花八门也不纠正。

大军一路砍瓜切菜,将叛军杀得落花流水。一年不到,叛乱便被容若平定。为首几人全遭流放。

剩下要做的便是留下安慰民生,振兴叛乱过后一片狼藉的东北。容若治理地方也是一把好手,很快东北便变回鱼米之乡。

至此,朝野上下,再无人不信服她。

容若十九岁生辰之日,月国皇帝禅位,她正式登基,成为月国最年轻的皇帝。

登基当晚,容若大醉,躲开恭贺的人群,扛着那只大肥兔子,打马出宫,来到她最常来的地方:云河边茅草屋。

熟悉的灶台,熟悉的锅。熟悉的木头桌椅。这茅草屋,被容若布置得与当初一模一样。

容若的手指轻轻拂过桌边,桌上寂静地落着一层灰。

所有陈设都仿佛在看着容若,与她一同孤单寂寞,等那个可能再也等不到的人。

兔子在屋里窜来窜去,悉悉索索,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睡下了。

容若低头看它一眼,正要笑它痴肥蠢懒,突然兔子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站立原地,一副警惕模样。

这懒兔子从来不会如此警醒,倒让容若的酒醒了几分。她快速查看四周,无声也无人。兔子在警醒什么?

容若正警惕间,只听“轰”地一声,茅草屋中间砸下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正将容若砸倒在地,顿时令她眼冒金星。

容若被砸在地上,缓缓摇摇头,想把眼前星星甩掉。然后,砸在她身上的东西,也慢慢动了起来。

那是个人。一身白衣,面容清俊,看着她笑得很柔和。

这人站起身来,向容若递出一只手,声音依然淡淡的:“我走了一年,没有一刻不想念你,我就又进水练功,把自己弄回来了。”

容若眨眨眼,又眨眨眼,眼泪如泉涌出,总不见停。

她嘴张了又张,迸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带着哭腔:“你到底是什么变的?老是从天而降往死了砸我?”

闷笑声从容若头顶传来:“在我们那里,他们都叫我多尔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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