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稿) 母亲的春节
董青军/文
我们这里一过腊月二十三,就算是春节了。二十三这天,是邻村曹堡大集。每年腊月的这天,天还没亮,母亲就把那一卷破旧的带有毛边的纸币,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戴上围巾赶大集。母亲领着我,穿着那件袖口上打了补丁,有些污秽的粗布蓝色棉袄,给布摊的摊主不停地讨价还价。大集上,母亲布满裂纹的双手在布摊上颤抖地摸来摸去,和崭新的布料显得极不相称。天黑时,已在大集上走了数十个来回的母亲,才疲惫的买下中意的布料.......
姊妹五人的布料买回家里,母亲点上煤油灯。买回的布料抻到炕头,就像开了个小小的布庄,五颜六色,尤其妹妹的那块大红条绒布料,真是好极了。大红底色上一朵朵指甲盖大小的,金黄色的小花,像春天原野上随风摇曳的油菜花,一下子让这个土坯屋里豁然明亮了许多。
记得有一年,母亲夜里守着煤火,恰好正在缝制我的棉袄。棉袄的缝制接近尾声,突然,一股焦糊的味道弥漫全屋。母亲一看,不知啥时候棉袄的衣角让煤火引着了,竟然烧了一个巴掌大的洞。我醒来,看到母亲的眼睛刹时变得干枯,她呆呆地望着手中的棉袄。我劝母亲不要难过,“你们的布料钱,是家里整年攒下来的,过年,你们没有新衣穿,冻着你们的肉,疼着娘的心啊!”母亲急的几乎要落泪了,她擦擦眼睛,翘起身子掀开木柜上的衣服,找出一件衣服来。我知道,这件水蓝色的新上衣,母亲几年来都舍不得穿过一次。母亲把这件外衣放在我的枕头旁,犹豫着长叹一声,拿起了剪刀.........母亲剪下来的布料,竟然和我的棉袄的颜色一般模样。母亲望着她手中缝好的棉袄,脸上缓缓的露出了笑容;可是,母亲的那件新上衣,我再也没有看到她穿在身上。
做完棉衣,紧接着就要做棉鞋了。棉鞋的千层底儿,是母亲利用一年中闲余时间做好的。主要的就是用做棉袄的边角料做棉鞋,这样往往又会省上父亲两天的工值。数九的冬夜,静静的,偶尔一两声鞭炮的声音,给这个艰辛的春节增添了喜气和乐趣。夜空寒星闪烁,屋内那盏煤油灯竭力地燃烧着自己,如豆的灯光泛着桔红色的暖暖的光辉。母亲在这桔红色的光辉里,穿针走线,那“哧喽,哧喽”纳线的声音,成为我一次次的催眠曲。灯光下,母亲那布满裂纹的手指粘满了黑色的油烟,裂纹较大的口子被她缠上了胶布。母亲的手仿佛比以前瘦了许多,爆起了青筋,长满了黄豆般大小黑色的斑点。我不知道母亲这瘦骨嶙嶙的双手是怎样用一根细细的钢针,穿透这厚厚的鞋底的。她的手指常常被顶针上滑落的钢针扎破手指。那一滴滴鲜血滴在洁白的鞋底儿上,母亲从不喊苦,也不叫痛。她甚至一连熬上几个通宵,连饭都顾不上吃饭,嘴角打起了水泡。
“娘,你不饿吗?”我从被窝里探出身子。
“有你们几个睡在我的身边,我不饿!“
“有你们睡在我的身边,我不饿!”这似乎一个不能成立的命题,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仿佛不知道人世间的还有心酸和苦难的存在。母亲穿着那件袖口带有补丁的衣服,为了儿女能有新衣穿,母亲头发蓬松,全神贯注的神态,像一尊雕像,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正月初十,母亲又在灯光下给我们姊妹几个做灯笼。灯笼是在元宵节晚上走灯时使用的。走灯就是在元宵节晚上,一些未成年的小孩,都要挑起灯笼,在大街上走,或串门,或念曲儿,寓意孩子们长大后,有明灯指路,平平安安,不会学孬,而有出息。
挂有门帘,生着煤火的小屋,幸福地荡漾着春天般的气息。屋地中央放着一捆母亲仔细挑选的秫秸。母亲扒去外皮,截成一尺左右的段儿,找来布条,不一会儿,几个长方立体的灯笼架子就做好了。做好的五个灯笼架子,外面糊上麻头纸,用铁丝穿在架子的上头,分别挂在梁头下。我喜欢猴子,二弟则喜欢老虎,三弟四弟都爱好鸟儿,五六岁的妹妹不知道啥好,母亲就帮妹妹选定花儿。这几样东西,母亲还要找来红黄绿蓝的粉纸剪下来再贴到灯笼的麻头纸上,以便让灯笼更好看,更耐看,更让我们喜欢。
十五元宵节夜晚,我们姊妹五个吃着饺子,母亲又穿着那件袖口带补丁的衣服,忙着做油灯。做油灯真有一种说不出的诗意和神奇啊!一个个小小的,平时当咸菜的白菜根蒂,却被母亲派上用场。母亲将白菜根蒂挖一个拇指大的小坑,倒上籽油,再放上一指长的棉絮捻儿,小巧玲珑的油灯便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吃完了饺子,母亲把油灯放进事先糊好的灯笼中,这红黄蓝绿的灯笼才算完整地做好;我们姊妹五个手提五只母亲点上的灯笼,这五只灯笼颜色各异,闪烁着五颜六色光辉。我看到,母亲的头发生出一缕缕没有光泽的白发,白发散落下来,遮盖了母亲沧桑的面颊。
我们穿着新棉衣,脚上轻爽暖和的棉鞋有一股暖流涌上心间,五只充满爱意的灯笼,照亮了小街,像五只闪射着五颜六色飞翔的蝴蝶……
如今,我们姊妹几个都已到了母亲当年的年龄。每到腊月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我们自己从商场里购买的一件件衣服,我就想起儿时春节,仍然在桔红色的灯光里为我们忙碌的母亲,想起了一年年,贫穷而又幸福的春节里芬芳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