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输掉以后

我很少在夜里静思。

想起那些厉害的作家们,总有在夜里呕心沥血的日子。那些日子被他们稍加演绎或者真诚陈述,再被讲出来的时候,就拥有了文艺、安静、沉思的画面感。你好像看到一位稀疏白发的中年男人,正叼着烟看向窗外,或者凝聚着他的情感,抑或者放飞着他的思绪。

小时候的我,是没耐心看完如此画面的。几秒之后,我就感觉到中年男人的无趣,那些岁月激荡下来的深沉,也在我的眼里变得可笑极了。年少无知,怎知安静的可贵?只要认定了主人公的无助和无奈,认定了他的焦虑,认定了他的失望和落魄,也就认定了生长于自我骄傲中的不羁,好似认定了自我的成功似的。

年轻的时候,我们不相信那些不好听的词汇。正如那个孩子,长大成我的孩子,注定要错过那个男人由静转动的情态,再错过他提笔的悸动,然后是奋笔疾书,我自然就错过了那本小说的写就方式。

尽管这一点都不影响我去阅读它。

西班牙莫名其妙的输掉了比赛。

点球大战的时候,名气不大的两名射丢的球员,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一定会面临更大压力,可是比赛的失败不能怪他们。像如德国,阿根廷,西班牙,葡萄牙,他们都是传统意义的强队,在人们的心中,一定能够走得更远,人们也熟悉让他们来主宰大赛的赛场,缔造属于他们的奇迹。但是这次,别人在他们身上缔造了奇迹。

不熟悉的人做了熟悉的事情。

真正的球迷,真正懂球的人,都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而失败,而那些不懂球的人就陷入无尽的争论。不管怎样,事情的发生一定有它的道理,既成事实必然有相应的逻辑支撑。

我们知道它为什么发生。

如果那位大师活着,我也不想拜访他,因为除了一些不可言明、神乎其神的天赋之外,他并无特别之处,可是那些神乎其神的天赋,是拜访不来的。他只能点上烟,等待烟雾缭绕的时候,和我讲起初心和成就大师的技法,而这些还不足以安慰我的焦虑。

幸运的是,在那一刹那,我终于回忆起了那个孩子厌恶的画面,烟雾缭绕,意识飘忽,目视远方……可是大师却忽然笑了,兴奋的提起笔,先写出了几个名字,然后圈住了他们。

我没想到他们竟然是那么安静不下来。提起笔的瞬间,他的嘴里就吐出了词汇,凑成了句子:

“我们可以围绕这几个人来写一个故事……嗯……”

“这个……和这个,应该有些联系才对……”

“哎,我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人物之间的故事,这样就可以连起来……”

“这不行,我很喜欢,读者不一定喜欢……要是读者不喜欢,他们期待我怎么写呢?”

“我要思考一下,我真正需要什么样的故事……这里,这里……”

“或许,我们不可以这样对话……”

“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需要一个怎样的世界?”

在我看来,他焦急的描写圈点,紧张又慌乱,似乎脑袋中总有一条扯不清楚的线。他抓弄着它,它却忽然从鼻孔中呼出,又在脑袋上方肆意摇摆起来……等到我好奇走近了他,他忽然就将所有的自言自语都朝着我喷出来了。

“有你在真好啊!我想到了许多!”

他说他想到了许多,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当然也不可能讲出来。我更加好奇,走近了他,可是他一个转身就离开了我。

往前急速走了几步,他将他的草纸挂在了狭小房间的黑板上。

那是个狭小的房间,我熟悉的狭小房间,记忆中它还应该有昏暗的灯光,那颜色是昏黄色的,慵懒却不惬意,甚至,让人看见了灯线上的灰尘。

他告诉我:“世界上伟大的发明,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的。”

我问道:“小说,算是发明吗?”

“那当然算。”

“怎么算?”

“你看啊,我这里这个人,要从这里开始到那里,做了这些事,”他说着就圈圈点点,画出一大块空地来,“然后他们就这样出现在我这伙人里了。”

他兴奋的站直身子,叼上烟嘴徘徊几步,灵光一现的说:“或许这样不是最好的,他还有这些可能。”他又开始圈圈点点,猛地快速在纸上划着,甚至将纸戳破,潦草地写下几个字。不多时,他赶忙从另一张残破的桌角拉过一张纸来,画着大字。

我刚要跟他讲话,他却走到窗前的躺椅上去了。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刚好盖过灯光的亮度,我站在他的背后,斜斜朝他看去,那是一副文艺、安静、沉思的画面,散发着焦虑、无奈、失望和落魄情态。

我一抬眼就背向了他,那时候他是极度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我翻开白纸的声音。那圈圈点点的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字,我无心看懂他们,于是拿起又放下。再去拾起他新拉过的一张白纸,上面却清楚的写着几个字:

…决心在答应他退隐的一年里当牧人,过田园生活以及一些趣事。

他睡着了。

我喝起泡的茶来,北欧人还在努力上前。

夜里的水很静,仿佛也是在凝思。待到早上,水的颜色又是不同的,那是欢快的,灵动的,仿佛说着话,交流着夜里的沉思。它展示它的美丽,好似勾引人去探寻深处的纯洁一般,如此夙夜忧叹,不知何时能忍住绿叶的泪水……

我很少在夜里静思,在宏大叙事的面前,它们都是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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