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应当在敦煌的丝路饭店门口等去莫高窟的中巴,没想到始发站是敦煌饭店,丝路饭店是第二站。早上八点三十五分,当小巴终于到来的时候,车上几乎坐满了。两个拄着拐棍的老先生似乎和我住同一家宾馆,车上还有一个清瘦的老太太,她的普通话抑扬顿挫,非常好听。听到两个老先生说天津话,她很快同他们聊着天,说自己在天津生活过8年。这个老太太极有气质,谈吐间看得出是个饱学的高级知识分子。简单挎着一个方布包的她竟然是一个人旅行,我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莫高窟位于甘肃敦煌市东南25公里的鸣沙山东麓崖壁上,车行半个小时可到。沿路是无尽的戈壁旷野。我喜欢戈壁了远的美,非常雄性和有力量感。除了一丛丛的骆驼刺,几乎看不到植被。车近莫高窟时,路两边突然涌出浓密的白杨树,将整条路严丝合缝地包起来。车行在这条充满神奇绿意的路上,我的心仿佛在飘在绿里。
门票不是我之前了解的180块,而是160块。这里分旺季和淡季门票,旺季到10月31号止。从11月1号开始的半年淡季里,门票只要80块,但据说那时敦煌的宾馆都已经歇业了,所以希望享受80块门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买票后到入口还有漫长一段路洒在毒辣的阳光下面,我戴着太阳帽又打着伞,仍然被晒得头晕眼花。无意中路过一座泥塑的黄塔,竟然是发现藏经洞的王道士的墓地。
多年前,我还会看余秋雨的书,在那本《文化苦旅》中,他把王道士描写成一个为了一点小利就将大批国宝级经卷卖给外国人的人格卑鄙龌龊的人。而我前一天在敦煌市新华书店翻书时,在一本介绍莫高窟的画册里,对这个自愿在寂寞中常年看守莫高窟的王道士的评价却是功大于过。因为,首先,没有他,不会有藏经洞中五万多册经卷文书的发现;另外,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卖给外国人的四万多册经卷还完好地保存在十多个国家的博物馆中,而留在国内的几千册经卷却大多散失殆尽。
我在想,如果没有王道士无意中的发现,这几万册经卷至今还沉睡在莫高窟第17窟的黑暗里吧?那么对于这些经卷来说,到底是福是祸?其实历史没有如果,事实是他发现了藏经洞,却在很长时间成为中国的千古罪人。对于这个身形矮小形容猥琐的王道士到底应当怎样公正地评价?我困惑了。
王道士生前寂寞地守候着莫高窟的几百窟艺术珍宝,死后又寂寞地睡在莫高窟前,只有他的弟子为他立的一块黑色石碑上简要地叙述着他的生平。从碑文上看,弟子对于他的评价还是褒奖的。一个小人物王道士无意中在世界上开启了一门敦煌学,而死于民国22年的他,却在肉体上和声名上永远地寂寞下去。
远远看到七八座同王道士的墓塔一模一样的塔立在高高的沙丘上,我想知道那是什么人的墓,于是顶着大太阳,踩着烫烫的沙,仿佛行在真正的沙漠中一般,走了十来分钟,终于来到那些塔前。但它们没有任何标识,只是几座阳光下闪着泥土光泽的无名塔。到底是什么人永远沉睡在这里?
一抬头,看到对面山坡上用小石头镶着五六个巨大的心形,它们相偎相亲,面朝着莫高窟的方向。这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摆下的心形?这些塔和无意中发现的石头心形,就象难解的符咒一样,横在我面前,使还没有进入的莫高窟显得如此神秘。
仰头,发现天奇怪的高且蓝,鸣沙山褐色的山体长长地绵延着,最奇怪的是太阳这样浓烈了,山顶一竿处,却有半片像切得最薄的柠檬片一样几乎透明的白月亮贴在天幕上。这样蓝的天,这样绵长的沙山,这样突兀的日月同辉,让我久久地愣在原地。忽然发现,莫高窟这个地方,真的有一种神性在流动。
我来到入口处,按要求寄存了背包。虽然被要求也要寄存相机,但我偷偷藏了起来。一个散客必须跟着大团队才可以进去,因为只有带团的讲解员有钥匙,他们讲解一个洞窟就开一个洞的门。现存的492个洞窟,只对外开放10个。
我不得不像只亦步亦趋的鸭子跟着一个团队走入一个个窟又走出来。
讲解员说:“莫高窟南北长约1600米。始凿于366年,后经十六国至元十几个朝代的开凿, 形成一座内容丰富、规模宏大的石窟群。现存洞窟492个,壁画45000平方米,彩塑2400余身,飞天4000余身......”为了保护彩塑和壁画,洞内没有照明,黑麻麻一片。只有顺着讲解员的手电筒光看着一个个指定的区域。看着那些一千多年前的彩塑如此的颜色鲜艳,栩栩如生,我非常震憾。我大部分时间都傻傻地看着,长久地发愣。因为总想和这些艺术珍宝多呆一小会,我总是最后一个走出洞窟。
我跟着大部队忽左忽右地转弯再上楼下楼,一共钻了十个洞,对下面几个印象特别深刻:17窟王道士发现藏经洞的地方;96窟被称为“九层楼”的世界上最大的室内大佛;130窟的南大佛,它的左手塑得如此柔软而动感;而造型最美妙的是148窟描述释加牟尼80岁涅磐时神态安宁躺卧的姿态。
我一直和那个车上同来的老太太离得不远,她听得很认真,不停地在一个小本上记录着。我和她聊起来,惊讶地得知她已经73岁了,她经常瞒着总是担心她的孩子们,一个人出门旅行。她已经出来十来天了,这一次的旅行主题是佛教之旅,走了云冈石窟,麦积山石窟和敦煌,下一站是西宁的塔尔寺。这个时候已经是中午近十二点,她计划马上坐车返回市内,以便赶一点钟去西宁的长途大巴。望着这个精神矍铄独自旅行的老太太,我忽然发现,和她相比,我已经老了。
我跟的这个团队哗拉拉涌向了出口,而我想在这里安静地呆一呆。我来到一处长椅子上,坐在那里。天空仿佛最纯的蓝钻一样高远而清澈,头顶的白杨树浓浓的绿叶似乎扑着白粉。一千多个大大小小装着艺术珍宝的洞窟就在我面前。此时,此刻,我坐在第70窟前,透过网眼一样的白杨树叶子望着蓝得透明的天,金色阳光下,仿佛浸在神坻光辉里的褐色的鸣沙山,那样大美无言地静默着。我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一切,忽然感到一股安静和清凉,如此深长和透彻。
(待续)
(图片为法语朱老师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