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吃了几十年的面,写哪个都应该有滋有味,前几篇顺风顺水,让我信心大增!但写到陕西的面时,我才发现有些无从下笔。
面食在陕西有多重要?有句笑话称:在陕西,只有吃不起面的人才去吃菜!
陕西什么面最为有名?这实在是个难题,只选一种?几乎不可能,就像你问哪个菜最能代表中国? 岐山臊子面、乾县鸡面、杨陵蘸水面、武功诞水面、大荔炉齿面、永寿礼面、合阳页面、三原疙瘩面、麟游血面、户县软面,还有猴头面、浆水面、飙飙面、翡翠面、卤面、烩面、削面、米儿面、凉面、扯面、犁面、龙须面、棍棍面、角角面、棋花面、驴蹄子面等等等等。
非要选一种,我闭上眼睛想了很久,用一个曾在西安生活过四年的外地人的心思想想哪个才是它的代表。
很自然就想到了《白鹿原》,无论是书,还是电影,电视剧,北京人艺版的话剧,还是最近在京上演的陕西人艺版的话剧,无疑这是最能够代表陕西的作品。白鹿原上跌宕起伏的百年,不仅是陕西近现代史的缩影,更是中国近现代史上宗祠文化的深刻表达。无论朝代更迭、军阀混战,还是党派争权、家族兴衰,对于原上的人,幸福不过就是平平安安能吃上一碗新麦子磨的油泼面。
中华文明的周秦汉唐这些鼎盛时代,在北部黄土高原和南边秦岭之间的关中平原,号称八百里秦川。这里日照时间长,兼之降水少,盛产的小麦筋道白皙,麦香十足。新打的麦子,磨下的面,还未吃,远远就飘散着一片异香,难怪《白鹿原》里去当麦客的黑娃,每次出工后接过小娥亲手做的油泼面,便咥得如风卷残云!这是对自己劳动的最大奖赏,也是对爱人最大的慰藉!
这上好的麦子磨下的面粉活成面团,醒发、擀开、叠层,大刀切成三指宽的裤带面,抻开下入沸水锅中,三翻五转,捞出沥水装入脸盆大小的老碗中。碗的大小也是这碗面成败的关键,一般的碗哪里能拌得出这宽面的气势!老碗有多大?最大的直径有25公分,洗脸盆样大小!盛在青花老碗里约三分之一的裤带面上洒上一把碧绿的葱花,堆上一撮儿洁白的精盐,再铺上一片鲜红的秦椒辣子面。接下来的动作,便是这星球上独一无二的烹面的手法了:一勺滚烫的热油泼在面上,嗞拉一声,葱花,辣子面在热油的激荡下翻滚着,压榨出的红油不由分说地浸满了整个面碗,腾起的一片烟雾散开后,葱香,辣子香,油香,面香便蜂拥而至!
此时此刻,眼耳口鼻中,该轮到垂涎欲滴的你犒劳最后的口了!点几滴岐山醋,抄起筷子赶紧趁热搅拌这碗已经高潮迭起的裤带面,此时大碗的优势显示了出来,三两筷子就把一碗面拌匀。
什么样的吃法才能衬得起这种气势?老陕八大怪:凳子不坐蹲起来!圪蹴在门口,一手端着关中老碗,一手筷子挑着鲜红的裤带面,呼噜噜一整根面进了口中,这个时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瓣蒜完美的做了享受前的最后一步铺垫。大口咀嚼着,蒜的辛辣,伴着焦香的葱花,油泼的辣子,点点的醋香,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最后的面香发挥到极致!
复杂吗?不,这几乎就是最原始,最简朴的做法了,不吊汤,没浇头,少调料,甚至连面的形状都是粗旷之极!但就是因为有着对面这种食材本身无以伦比的自信,如此简单的做法,便是关中人上千年历史传递下来的习惯,也是一生的性格写照。
这样一碗面,扎扎实实,毫无花头,是富裕的关中平原上最朴实无华的吃法,在那动荡的年代,能吃上这样的面,却又代表着他们的骄傲和自豪!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高吼秦腔,端一碗燃面喜气洋洋,没有放辣子嘟嘟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