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6日夜遊紫金山記)
今日立冬,南京天气很配合,一觉醒来窗外风雨如晦,昨天还是天高云淡秋阳弱暖的光景,这预示着一个冬天即将到来。随园银杏还没有黄的绚丽,栖霞山枫林只是青中带黄,北京西路的梧桐等待着惊艳的时机,在立冬与严寒之间还夹着一个短暂的晚秋。一些时间以前,秋风曾穿过空旷高远的天际,掠过摇摆的树梢,钻过村庄老屋的弄堂,带过某一扇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然后在风雨中渐渐沉淀凝结,铺陈于无边的旷野。欧阳永叔在《秋声赋》中说:夫秋,刑官。如今专事肃杀万物余烈之刑官也要走到它的尽头。
三天前秋游登高,沿着小路走到一个山头,在山顶兴奋地大叫。苍穹无垠,阳光温和,云淡风轻,南京城在脚下铺展开来。紫金山的草木几十年来没什么变化,高楼大桥却是起了又倒。六朝衣冠早已成古丘,游叹凤凰台的诗人也只剩古籍中一滩笔墨。两个星期之前,溜达过萧梁的几个墓刻,一柱神道和几个石辟邪突兀地立在一片荒野之中,背景是几十年前的油罐厂清灰的砖墙,神道上字迹清晰地记载着它要镇守的主人。它们只是一堆石头,1500多年前工匠们受命打凿出来放在这里,作为生与死的界碑,彰显着逝者的生前尊荣,也表达将逝者的敬意。一千多年来,无数人走过看过抚触过,感慨深思懵逼过,而时间不关心这些,时间总是把人置于发现自己渺小的尴尬中,然后在这种尴尬中心存敬畏。
前天等一辆末班车,过两天要下雨,要趁着秋高气爽夜色游山林。马路对面一位爸爸在陪女儿打羽毛球,小女孩五六岁的年纪,努力扬着拍子把球接回去。两个女人在山阴路上手挽手慢慢往前走,一个十几岁的穿校服小姑娘在后面蹦蹦跳跳的跟着,一会踩踩地砖一会摸摸电线杆。校园内两个巡逻的警卫拿着手电筒路过,优哉游哉又带着这个职业的沉重面色。车来了,司机惯例地开的凶猛,可能开完这趟就可以下班回家了,有挡风的房子,可以热的饭菜,可能还有顶着孩子写作业的爱人。到站下车,换好衣服,紧紧背包带,折根树枝,山林中只有虫鸣的寂静,还有树枝有节奏地敲击地面的邦邦声。
行至半道,大汗淋漓,心情舒畅,忍不住吼几声:只一颗心儿未死,向往着逍遥自在,逍遥自在……到达山顶,山风绕回,树叶沙沙作响。抬头满天繁星,北斗,猎户,大熊……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星空是在去年的八月,骑车出衢州三十里,贪路错过宿店,在夏夜的繁星下国道上赶路。山下城市灯火通明,一片温暖的黄色,连成线的是路灯,聚在一块的是广场,闪烁不定的是霓虹……《圣经》说: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这样的解释干脆而懒惰,但在懒惰中慰藉而宁静,不失为一种幸福。半夜冻醒,从帐篷里爬出来,斗转星移,穿好衣服呆呆坐着。北斗中贪狼星距地球约124光年,我所看到的不过是124年前的光,我所看到的星光很多年前就从遥远的远方出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朝菌是我,蟪蛄也是我。然而时间依然不关心这些,黑夜将尽,长河渐落晓星沉,收起帐篷,紧紧背包,拿起树枝,在邦邦声中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