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我和闵大合议,明日就出发,今日且喝个痛快。那天,我们只给了一罐啤酒的钱,两人最后却连家都找不着了。从没见过那么多的再来一瓶,我们喝完第一箱,竟数出了十三个“再来一瓶”。还好,后来每一箱都是十二瓶。可我们还是喝完了所有库存的啤酒。
我们蹒跚地占用了从外龙洞到以龙洞的整条大路,找家。闵大家更好找些:哪家小孩子哭,就进去看一看,小孩子叫他爸爸,那家便是他家。尽管如此,还是在他家菜地里迷路了。我家就不那么容易找了,我家没小孩儿。我家,既不养狗也不养猫。家人除我之外又睡得很早。我只得把闵大送回他家,再出来慢慢找家,从灯光到粪塘的篱笆桩,一家家慢慢辨识总是会找到的吧。可闵大坚决不同意,他表示:既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气死。这让我又惊恐又气愤:这是咒我找到死都找不到家啊。
我镇定地说:“我也看见我家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你快睡吧。”
闵大说:“不刚刚你送我回家现在轮到我送你了。”
于是他送我。我可找不着家在哪儿啊。于是我又把他送回家……我也不知道这样相互来回跌跌撞撞送了多少回,每一次都要在他家菜地迷路。最后,他说要上厕所,走进了路边的一间大屋。我赶紧离去。
看来我得到谁家借宿一晚。可我的酒却已醒得差不多了。啤酒嘛,我一路走一路尿,今年车路边的豆子长势肯定不会差。酒醒了就意味着我不能再去找李白霞了。
于是朝山顶走去。
第二天一早,闵大对我说:“妈蛋,我居然在老杨的拖拉机里醒来今早。”我们当即决定出发,出发前须得把埋了两年的桃花酒喝掉,不然就没机会了。毕竟那酒,既不是我们埋的,也不是我们买的,倒是我们卖出去的。于是我们挖出那坛酒,坐在高高的山岗上靠着被补了无数刀的老松树,睡着了。
喝完酒我们就启程了。喝酒的时候就说好了的。这一次,一定要搞出些名堂来。为了他孩子的奶粉钱,为了我的烟钱,势必要搞出些名堂再回家。
我们离开了龙洞村,路过龙洞小学,沿山头盘旋往下一直到谷底,沿着沿江公路一直往北走一直往下游走。
路线是经反复斟酌后才敲定的。一来,山头往下到谷底这路我们熟,是龙洞到林街的路,每六天就要走一次,路况熟。二来,听说沿江公路有延绵的攀枝花,这时节,必然是要去看看的。可还是出了岔子,闵大的车坏了,临行前,他不知从那借来还是偷来另一辆摩托车。看着他推着摩托车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的汗腺似乎有冰渣子溢出来。果然,这车点不着火,启动杆还被焊死了。
闵大不无尴尬地搓了搓手说:“冲一冲吧!”没人扶持的摩托车应声而倒……终于看见了商标。我们要把它推到学校岔路,那是一个佝偻坡。我满脑子都是那句广告词“…摩托,风驰天下!”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从山头盘旋到了谷底。到了谷底,才发现,这摩托的三档四档五档居然是新的,之前都是空档盘旋往下滑。每提一档都发出骨裂的声音。这让我产生一种罪恶感:闵大和我仿佛是两个刽子手,在丧心病狂地肢解这辆瘦骨嶙峋的摩托车。跑了两万公里路三四五档还是新的……我又被那句广告词填满了脑袋“……摩托,风驰天下。”
绕是如此,我们还是一往无前。我们钻进陌生的村子里,骑在蜿蜒的村路上,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敲门。是的,我们就是在推销我们龙洞村的土。我们把土裹在叠成的纸鹤里桃心里孔明灯里…叠这些东西的全是李白霞。我这一出走,可苦了她!我不在,只给她留下了一堆何首乌。以前试过黄瓜和茄子,都不管用。后来,我才终于知道何首乌才对症。奶疼,是肝不好呀,多么浅显的道理,何首乌才对症。何首乌加茯苓,大火,三碗水熬半碗。呛,涩。唉!咬断牙也要搞出名堂。
可我们的土却卖不出去。大多数人对各式各样的叠纸动物倒是颇感兴趣。我每一次都强压着火说:“叠纸不卖,卖的是土。”闵大也会很配合地分析一遍龙洞土与当地土的差异,然后着重阐述龙洞土的优越性。可说到嘴唇皲裂也没卖出去一撮土,西沉的太阳依旧把我们晒得头昏眼花,我们靠着摩托车坐在路边,过往的车卷起尘土,过往的人带来声气……我们呆呆地望着江边那一排排的攀枝花树,像两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