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是家里长得最秀气的,也是最命苦的一个。
二姐长我五岁,按三年一代沟的说法,我和她之间差不多隔了两个代沟,所以,小时候的记忆里,没有和她一起玩耍的情景,零零散散的片断多是关于田间劳作的。那些记忆像是山野间的葡公英,一朵朵泛着苦香,绽开在年少的时光里。
那时家里人口多,爷爷奶奶年岁大了,父亲是村小的教师,工作极其认真,断不肯误了教学,因此,家里家外的农活便由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五人打理。我们五个长到七八岁时便都要下田务农活,家里的锄头在仓房里从大到小挂了一排,最小的一把只有尺把长的把儿。母亲说,那时,大姐不怎么会干田地里的活,加之身体弱,半个劳力都算不上。这样,二姐和哥哥十四五岁时就成了主力了。
那年春天,家里种了几亩黄豆,一时间长得苗青垄翠,很是喜人。可是,豆苗间的野草也一并茁壮地伸展腰身,时不时地冒个高在暖风中招摇。那时还没有农药,任何田地都要铲个两三遍。
爷爷虽然不下田,但还是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分派每日的活计。这天,天还没亮,爷爷便叫起了二姐和哥哥,让她俩去铲豆子。二姐不敢违抗,谁让她没有大姐那么得宠,又比不得我和小妹,连哥哥都被叫起来了,她能说什么呢!扛起锄头半眯着睡眼摸黑到了地头,可瞪大眼睛也瞧不清苗呀。两人在地头坐了约摸半个多小时,天才蒙蒙亮。前日闲淡,二姐还笑着说起当时的情形,她为家里做了好多活,竟都毫无怨言。
二姐的农活干得利落,一点儿也不肯落在人后,无论什么活,除了母亲外,她是最快的。那些年,家家粮食不够吃,秋收时节,常有半大孩子结伙去田里捡庄稼。各家的孩子都不少,三五成群地自成帮派。那天,大姐和二姐、哥,也许有我,去东甸子捡包米,大姐说,那天好几家的孩子在甸子里晃荡,二姑家的两个表姐妹也在。因为是表亲,所以就混成一帮了。正在这时,二姐发现了田里有一铺子被主人遗落的包米,一声不响地迅速包抄而去。二姑家的梅表姐见了也凑过去,见是一整铺子包米,也动起手来扒。二姐见状,也不搭言,只是手上速度加快。只见她并不将包米扒干净,而是先将它们掰下来,一穗一穗掖在身后。嗬,说时迟,那时快!一铺子包米,梅表姐只得了两三穗而已。
二姐从来都是过日子的好手,她吃得了苦,受得了累,只是命不济。
二姐出嫁那年刚刚二十岁,姐夫家两间茅草房,一垧薄田,还有九千元外债。那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是多么沉重的担子啊!可二姐扛下了。二姐脾气犟,不肯轻易向别人求借,哪怕是自己的娘家。青黄不接的时候,她吃过青包米面饼子,怀孕时缺少营养,到现在我大外甥都是一副黑脸膛,从来就没水灵过。但是,再困难的日子,只要肯出力,就会有希望的。十年后,二姐买了新的砖瓦房,还带着大院套呢!
然而,好景不长,住上新房的第四年,眼看着租地丰收了三万斤包米,可以把新旧债务全还上了,二姐夫竟突然病倒了,肝病,晚期。消息像是晴天里的炸雷,全家人都蒙了。二姐夫是抱养的,根本没有直系亲人,医院已不肯收治,又没有特效药物可买。父亲四处打听,终于去辽宁抓了一些中药回来。望着日渐消瘦的丈夫,望着年幼尚不知事的孩子,任是钢铁铸就的人也会垮掉的。二姐那些天常常偷偷落泪,有时会半宿半宿发呆。终于还是留不住人,二姐夫撒手走了,丢给二姐三四万元外债。房子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夜,那么黑,那么漫长。
那年,二姐常回母亲那里,人一下子憔悴了好多,做事也没有了先前的劲头。后来,在母亲的劝说下才决定改嫁,毕竟她还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
以前,我不懂怎么心疼二姐。这几年,渐渐觉得她心里的苦,只是她不曾对我们说罢了。觉得她像是山野间最平凡的一朵葡公英,苦涩的根扎在贫瘠的土地上,举着小小的花朵,泛着浓浓的苦香。于是,我常打电话或微信给她,虽不能常去看望,但只要是她的事,我必定会全力以赴。可说到底,我能帮的也只是些表面功夫,真心地希望她余生的每一天,都能顺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