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是我在中餐馆打工时的跑堂,我心里偷偷叫他:白展堂。并不是他长的如沙溢一般风流,而是,他是一个如秀才般怀才不遇的才子。
老白是70年代末刚刚恢复高考时从广州小渔村考上上海医科大学的才子,之后又由医科大公派出国留学。聪明,勤奋,幸运,一切诸如此类的词语都可以安装在他身上,在遥远的小渔村中,老白的故事最少可以传唱20年,而且还会在其中穿插一些类似七星连珠,彩云环绕之类的神话故事。
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如此的才子如今却是一家德国北部小城市里中餐馆的跑堂。
老白的故事我大多都是听老板娘絮絮叨叨的说的,因为他们是多年的相识,相识的故事也是神话,就是现如今的老板和老板娘最初来德国时是老白餐馆里的跑堂。这叫什么,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句话,感觉就是为了他们写的。
老板娘说,老白聪明呢,是很聪明,但是就是那个年代的人啊,对钱,都是很痴迷的,所以就没有抵挡得住资本的诱惑。
我想了一下,“那个年代”的意思,刚刚改革开放,吃饱穿暖没问题,但是手里有很多余钱确实不太可能。
老白就是在“那个年代”被公派去了德国。
刚开始,老白就是个单纯的学生,上课,下课,做研究。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白开始打工了。从中餐馆的后厨,那些洗碗,切肉,砍鸡翅等最脏最累的活开始,一步步的晋升,也一步步的沉沦。
老白跟我说,当时没见过那么多钱,一个月好几百马克啊,什么概念,一个月好几千块钱人民币啊,对比国内一个月就几十块工资的人,他感觉双手都在颤抖。
“我当时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挣够10万人民币,我就回学校,好好学习,学好了就回国。但是没想到,10万太好赚了,轻轻松松就达到了这个目标,后来就收不住手了,学嘛也就没回去。”老白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表情,没有遥想当年意气风发的骄傲,也没有看到自己如今的怅然若失,什么都没有,说完这些继续跟我唾沫横飞,侃侃而谈如今世界的黄金价格和股票飞涨。
后来嘛,也就顺理成章了,老白就一路从后厨“晋升”到厨师,再又厨师“晋升”到跑堂,终于最后有了自己的餐馆,当上了一个中餐馆的老板,也就是那时候,如今我的老板和老板娘来到德国,成为了老白餐馆里的跑堂。
生活亦如是,老白找了一个餐馆里的服务生结了婚,生了孩子,两个人在一起吵吵闹闹, 打架动手也是常有的事。老白笑着跟我说,他跟老婆有一次在厨房里一个人拿着锅铲,一个人拿着炒勺,一人一个锅盖当盾牌,打的天翻地覆,盘子全摔碎。
生活的转折就出现在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在德国,孩子是属于政府的,如果家长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孩子,政府是有权利收回孩子,在福利机构抚养的,为的就是给孩子一个安全,好的环境。
老白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我在餐馆打工的时候已经上高三,跟老板的孩子同岁,正面临高考,老白信誓旦旦的说准备花费10万欧元将女儿户籍转到东欧,那里高考分数线低。我乐了,欧洲也有高考移民吗?
老板娘说,当然,德国的孩子也是很辛苦的,小学四年级就会分快慢班,初中开始就开始分快慢学校,每年一次筛选,“快”学校的最后几名就要被筛选到去“慢”学校。在“快”学校里的学生会毫无意外的进入好的大学,而“慢”学校的学生顶多也就能去一些技术类的大学,也就是我们国内理解的大专或者技校。
每当老白说到将女儿“移民”到东欧时,老板娘就一脸鄙夷,说早知如此,还不如早点好好培养一下。
老白的第二个孩子是男孩。孩子小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会说话,会叫爸爸妈妈,但是慢慢的长大以后,突然不会说话,智力也没有继续发展,检查结果惊呆了所有人,自闭症。更加严重的是,这件事情被政府知道了。
自闭症,有先天因素,也有后天因素。政府在调查过程中得知,孩子小时候是会说话的,但是后来却不会,继而判定是因为家庭的疏忽从而导致的孩子生病。
最后,政府下了最后通牒,要不孩子,收回由政府抚养,要不,你们关了餐馆,回家陪伴孩子。老白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孩子给别人抚养,所以关了餐馆,来到了如今的城市,因为自闭症特殊学校在这座城市。
老白儿子我见过,一个小胖子,8、9岁的样子。老板娘悄悄告诉我,小孩子胖不是因为养得好,而是他现在根本没有“饱”的感觉,如果没有人看着他,他就会把自己撑死。就是因为小时候没有人看着,小孩一哭闹就给他吃的,反正家里开餐馆的,最不缺就是食物。
我问老板娘,那小孩妈妈是不是在家里陪着小孩,好好照顾呢?老板娘依旧一脸鄙夷,说他们夫妻俩虽然关了餐馆来这里,但是每个人都找了一家餐馆做工,老白当跑堂,他老婆在另一家餐馆做水吧,女儿也在一家餐馆做外卖接线员。
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呢 ?
老板娘说:“那个年代的人啊,对钱,都太痴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