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地摊经济”这个词火遍网络,无意中看到“全民摆摊”专题信息,那些年不曾忘却的回忆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爸妈就开始摆地摊卖蔬菜了。据说是源于一次尝试:勤劳的爸爸在自家房子前后地里种了好多蔬菜,由于一时吃不掉,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街上卖了,没想到由于新鲜卖了个好价钱。这次经历让爸爸动了心,开始慢慢地扩大种菜“规模”,从几分地到几亩,从按季种植到搭起塑料大棚,而妈妈也成了摆地摊卖菜的“专业户”。而我,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摊主的“后勤辅助工”,每年的寒暑假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家务:洗衣、做饭、摘菜等等。尤记得那年我参加了大学自学考试,学习有一部分时间是一边满头大汗锅里炒菜、一边来回穿梭灶里添柴火,旁边台上再放一本书,见缝插针的瞄一眼,在爸妈的“意料之外”一门门过关了。
爸爸只有小学三年级没读完的文化,是个装卸工,但他不光是单位里的劳动模范,还在辛苦的三班倒工作之余更是担起了家里的种菜大任,带领我们在勤劳的路上努力奔跑。爸爸会种很多种蔬菜。记忆最深刻的是一年两季的莴苣:春莴苣、秋莴苣;春天的显菜:剪了一批又一批;夏季的丝瓜:可以从上市一直摘到秋天的到来。还有西红柿、长豆、茄子、黄瓜、小青菜、子瓜叶等等,应有尽有。妈妈摊位上的蔬菜因此种类繁多。“莴苣”的种植很有讲究,首先要在一定的温度下才能发芽,爸爸会在一定的季节时期,把莴苣种子先放冰箱冷一下,再放竹篮里,用绳子系好,再放到水井里,让它在井水上方等待发芽。等发了芽,再洒到准备好的地里,待长出约二寸长的叶子后,再把每一株小莴苣移植到另外的地里,成行成线,每株保持相应距离。等到莴苣茁壮成长起来,就可以把它一一拔回家,然后开始削莴苣的“流水线”:第一步,我用小刀切掉根,把根四周的皮剃掉,第二步,爸妈用刨子将嫩一点的皮去掉,露出青青的莴苣肉,第三步,浸润在水盆里。最后精心栽培的莴苣就成了妈妈摊位上的热销菜。还有丝瓜,从做营养杯开始,到搭好纵横交错的架子,系上让幼苗攀登的绳子,等到它开花长出小小的瓜苗时,就每天一个样,像吹气般长大了,而且数量众多。于是妈妈的摊位就愈发忙碌起来。爸爸干的活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也许如今我工作时一丝不苟的精神、做事爱完美的强迫症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吧。
摆摊之路。为了方便把成百斤的菜送到摆摊的地方,老爸自己做了两个铁框,架在自行车后座,一边一个,一次可以装上百斤菜。爸爸上夜班的时候,妈妈用高大的自行车,凌晨独自一人将菜送到街上。有一次,妈妈回来提起:“今天菜装得多了点,晚上过桥的时候怎么也推不上去,好在后面有人经过,帮我推上去了。”于是有几次在妈妈出发的时候,我就送到她桥上,然后再回家。但是,由于那时候还小,一个人沿着河边走回去实在莫名的害怕。妈妈就不让我送了,说少装点,明天早上再回来拿一趟。后来,爸爸上了夜班回来,先送一批菜,然后再回家休息。从此,看到陌生人推着东西上那陡峭的桥时,我都会不声不响地在后面推一段。摆摊之路如同生活之路,有崎岖难越的陡坡,也有平坦的迢迢大道,而我们终将感谢那些对于我们伸出的援助之手。
摆摊之朝暮。村里种菜摆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地摊日益兴旺,竞争激励,其时因经济形势已经提前退养在家的爸爸不得不越来越提早上街“占”好摊位。凌晨4点去都没位置了,就提前到凌晨3点、2点,到夏天的时候,索性看完电视就去了。到了街上,把塑料袋子铺在地上,摆上准备卖的丝瓜,一个摊位就形成了。时间还早,但一个一个摊位一会儿就陆续铺满了。乘着这个空档,先把菜加工一下,削皮、整理,用“水壶”给菜保持新鲜水份。“水壶”是用空的雪碧瓶子,在盖子上钻几个小洞自制成的。而称重的工具也从市斤称,再到公斤称。如今还依稀记得年幼的我,做替补摊主时盯着称上的小白星星算斤两的情形。一般会有管理人员按菜的多少收取卫生费、摊位费。在这些费用没挣出来之前,妈妈往往舍不得买早饭吃,而蔬菜新鲜、品质好、码放整齐、价格公道,生意好的时候,一边加工,一边称,她常常又来不及吃早饭,一直到中午回家吃了午饭,下午继续,每天从凌晨到傍晚天黑,风雨无阻。
每天晚上做好了晚饭等妈妈回来,如果是空车,印象里妈妈是快乐的,如果是重车,我会默默地帮她把车从路边推到自家的水泥场上,再整理框框里没卖完的菜。吃完晚饭,再把明天要摆摊的蔬菜码放到框里。最快乐的事是收拾好一切后,清点当天的“收获”:晚上的总数,扣掉早上带过去找零的数字,就是一天的收益,妈妈总是开心地把大的面额存起来,留一部分零钱作第二天的找零备用。工作之后对于“期初”、“期末”这些概念的秒懂,估计得益于此吧。小小的摊位承载着一家人的喜怒哀乐,也抚慰了同样的无数个平凡的家庭。
摆摊之四季。春季,除了雨天,是摆摊的好时节。那个年代,自建房较多,拆迁的风还没吹到村落里,春节期间家家户户都会在家里摆上几桌宴请亲朋好友,每当节日的时候,蔬菜往往供不应求。夏季,火辣的太阳、说来就来的暴雨,尤其考验着摊主的身心,也见证了我们这些辅助工的挥汗如雨。记忆犹新的是每天下午,挎着竹篮走到一望无际、密不透风的丝瓜棚里,一根一根、一篮一篮、一趟一趟地把它摘下来送回家,以供第二天摆摊,年幼的我总是走一程放下来歇一程,胳膊上都是被篮子勒得红红的印子。秋季,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摆摊适宜的季节,菜品丰富而气候宜人。冬天,地摊上菜的品种相对少一些。有莴苣,在冰冻来临之前,爸爸抢着将地里的莴苣都拔出来,藏到屋里,盖上稻草。还有萝卜、积雪里的大青菜,经过霜打之后分外的甜。凛冽的寒风不仅吹裂了妈妈双手的皮肤。多少年过去了,爸爸手臂受伤后绑着石膏的手在那冬天的早上,在露天的摊位上,握着像冰一样的莴苣,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飞速的刨皮的样子,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底。
寒来暑往,小学三年级没读完的爸妈起早摸黑摆摊,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姐弟俩养育成人。如今岁月带走了他们的年富力强,却从来不曾带走我对他们的敬意,而是越来越深厚。地摊记录了我们的生活,也见证了小城的发展。
直到有一天,我们曾经的田地上,被树起了一间间房舍,而当时菜场上除了自家种的蔬菜也不让去批发市场批了来摆临时地摊,于是爸爸又重新开始了打工生涯:去给大轮上装的货物绑扎。船靠哪个港口,就去哪个地方,一个电话来了就几个人一起出发。往往船作业是几昼夜不停的,也没有像样的可供休息的地方,每次几天几夜后当他裹着包裹回来的时候,黑得几乎让我认不出来,总是强忍着心酸迎过去喊他。后来直到爸妈的自建房也被拆迁了,没有了自留地,他们偶尔有时会去批发市场批点蔬菜再去摆摊。后来随着弟弟的孩子的到来,她们才一心一意地在家带起了孩子,难舍地退出了“地摊圈”。搬进新房以后,虽然有退休工资,还是空不下来的老爸又在老房子附近开辟了一块小小的菜园。偶尔,老妈还会将吃不完的菜拿到街上去摆心心念念的地摊。不过,有段时间老妈犯起了难:有好几个“生意”因为她没有微信收款,人家又没带零钱,而没有成功。于是,我们手把手地教会了老妈使用微信功能。
怀念那时候的日子,有苦有乐、有安心有纯真。往往你想要逃离的日子,未尝不是不再来的幸福。
今年春节,由于疫情影响,作为班主任的弟媳,因为假期的延长,在上好网课带好人家娃的同时,有时间带自家的娃了。随着疫情的好转和各地的解封,老妈又把老爸在老房子附近“圈”出来的自留地里的菜拉到街上摆摊去了,而且与时俱进地用起了微信收款。虽然我们不让,但她还是乐此不疲地继续着摆地摊的乐趣,直到学校开学。
前几天,突然收到了一个老妈的微信红包,有点惊喜,也有点奇怪,难道老妈点错了?打电话过去,原来是因为今年是鼠年,又发生了疫情,还闰四月,所以特地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大红包,希望带给我们好运。微信里的钱是老妈每个早晨摆地摊卖菜一斤一两、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挂了电话,我的心里像极寒的冬天里遇到了温暖的火焰。
人世间,正因为有了那温暖的星星之火,才有了勇气跨越生活的坎坷。地摊,从来不是一种潮流,而是一种生活,是最抚人心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