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随园诗话》卷一·四七有这样一段(摘选):
杜诗:“天子呼来不上船。”此指明皇白龙池召李白而言。船,舟也。《明道杂记》以为:“船,衣领也。蜀人以衣领为船。谓李白不整衣而见天子也。”青莲虽狂,不应若是之妄。东坡《赤壁赋》:“而吾与子之所共适。”适,闲适也。罗氏《拾遗》以为:“当是‘食’字。”引佛书以睡为食,则与上文文义平险不伦。东坡虽佞佛,必不自乱其例。杜诗:“王母昼下云旗翻。”此王母,西王母也。《清波杂志》以“王母”为鸟名,则与云旗杳无干涉。王勃《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此落霞,云霞也。与孤鹜不类而类,故见妍妙。吴獬《事始》以落霞为飞蛾,则虫鸟并飞,味同嚼蜡。
袁枚痛批前人对先贤诗词的胡乱解说,如将“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船”解读成“衣领”者,将“落霞与孤鹜齐飞”的“落霞”解读成“飞蛾”者,不一而足。想来将胡说八道当成学识渊博,还自以为得意的人,应是自古不绝。
前两年,偶然看到CETV电视上一个初中女教师讲李白的《将进酒》,将“高堂明镜悲白发”中的“高堂”直接解读成“父母”,这还是我几十年来,头一次听到“高堂”在这里能作如此解释的。
我读书的时候,从没遇到过一个老师荒唐到将“高堂明镜悲白发”的“高堂”解读成“父母”。按理说,现在的初高中教师,至少也会有本科文凭,理论上,应该比我读初中时的教师业务能力更强,却为何会有如此谬论,而且还能上CETV电视台?
李白25岁仗剑出川,辞亲远游,从此再没回过四川,也没任何资料能证明李白在出川后的岁月中还见过父母。据考证,李白的父亲很大可能是位商人,在那个讲究出身门第的时代,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很低贱。身为商人之子,李白也没有通过科考谋仕进的资格,所以,一心想在大唐政坛上展宏图大志的李白,更非常忌讳提及身世,现存的李白一千余首诗文,基本没一句提到其父母。李白对自己出身讳莫如深,以致这位名满天下,名垂后世的诗仙,后人却几乎无法说清他的来历,连其父名都是个谜。试想一位一心要逃避过去,在所有的文章中都绝口不提父母的人,会突然莫名其妙地认为几十年都没见过面的父母,会因青丝变白发而悲?
再说这首诗的写作时间。目前的考证,多认为该诗作于天宝11年,即公元752年,李白卒于公元762年,也就是说,李白写《将进酒》时,已经52岁,离去世也就十年时间了。古人寿命并不长,很难相信写《将进酒》时的李白,其父母还在世。就算他父母尚健在,应该也早就满头白发十几二十年了,其父母这时候又悲从何来?
最后说下诗的内容。但凡稍微认真点,读下这首诗,都知道《将进酒》从头至尾就在写三个老男人:李白、元丹丘——丹丘生、岑勋——岑夫子,在一起喝酒。元丹丘是道士,岑勋是隐士,聚会的三人,全是不容于主流社会的高人逸士。三人中没有任何一人的“高堂”出镜,是谁家的父母在“悲白发”?
为何以前从未有人认为“高堂明镜悲白发”的高堂指父母,而现在这种谬论直接就进了中小学课堂?是现在的人条件反射,一看到高堂两字就想到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不用看“高堂”两字的具体使用环境?为何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将“高堂明镜悲白发”的高堂解释成房屋厅堂呢?难道现在的老师认为李白不会长白发,李白不会为自己青丝变白发而悲?那《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是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中,难道李白说的是别人白发三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