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都是雨天，在吃完饭回去的路上，一条在雨中翻着垃圾堆的流浪狗，突然和我四目相接。可能是某种感召，当我看着它被雨水和泥巴搅合得单薄的背影时，它突然转身怔怔地看向我。眼边是发红的血色，还在咧着嘴咀嚼刚刚在垃圾桶里找到的食物，短短的毛在雨里皱在身上，尾巴耷拉着。
我马上收回了目光，心里自然而然泛起了一种酸楚的感觉，不忍再回望过去，又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凝视对于一条丧家犬是狠毒的，况且那泛着血色的眼神是多么似曾相识，我即刻想到了那些已经在我生命里出现过的狗子们。
小时候家里是开超市的，大人们养狗防贼，仔细一想，我从小就是狗狗们陪着一起长大的孩子。
我们家的第一条狗，说不上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在我的印象里，它是一条威风凛冽的狗，且有一个拉风的名字——“赛虎”，我们这样叫它。赛虎生前的事迹现在还会被家里人偶尔在茶余饭后追述起来。它很机灵也很忠诚，有一段时间，社区突然搞起了打狗运动，见到路边的狗便一顿闷棍，拖进货车后就被端到餐桌上。家里人怕赛虎闹事被抓，那几天都把它牢牢栓在货架后的小隔间，眼看着打狗活动好像要偃旗息鼓了，谁知搞得更恶劣了，一户户上门突击检查。听大人描述，几个壮汉开着车骤然而至，雷厉风行地径直走向货架后的小隔间，家里人也不敢拦，心想终归逃不过了，这次赛虎是保不住了。但谁也没料想到，在一片混乱中，赛虎挣脱了狗绳，飞也似地窜出了众壮汉的包围圈，我妈到现在还能激动地拍着巴掌回忆那个场景。狗去房空，抓捕的人没追得上，只好作罢。而我们一家人表面上做出配合行动失败不好意思的样子，其实都在暗地里开心，为它叫好，因为赛虎聪明，平时也喜欢在附近瞎溜达，一定会自己找回来的。果不其然，几天后，赛虎自己又神奇十足的出现了，照常在超市门口趴着乘凉休憩，好似无事发生一样。时至今日，我已经想不起它的身形和模样了，但却永远记得我两有过一张合照，那是一次回乡下老家，在田间拍的照片，爸爸一手抱着我，一手箍着赛虎。照片已经找不到了，但我唯一敢确定的是，我们仨都笑得很开心。
我们家的第二条狗有一个天下所有白色土狗通用的名字——小白，它的名字平凡，连同它本身也很平凡，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说道的故事，但转念一想，现在还是很感谢平凡的它能平凡地陪我度过童年。小白是一条脾气很好的母狗，甚至在它身孕完后，把邻居家断奶的小猫放在旁边，它都能悉心料理好。小时候，我喜欢站在家门前最高的坡顶吹口哨唤它，不用喊它的名字，它每次都会用最热烈的方式朝着我奔来，这是我们俩之间的暗号，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口哨的调调。小时候的我或许没有现在这么感性，真的没有好好照顾过它，我才想起前几日看到的那双血红的眼神为何似曾相识了，因为我在小白身上也看到过。我现在害怕听到狗呜呜哽咽的叫唤，因为小时候它一犯错，大人便会教训它，小白会哽咽地呜呜两声，身体紧缩着后退，仰起头来看着你，眼睛里红红的，写满了对不起。之后它一日日衰老了，狗是一种不能老的动物，年轻时它能见到哪个不顺眼的人就神气的叫唤两声，老了后便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身上原本雪亮的皮毛也开始掉了，到最后毛掉得只剩下一块块裸色的洞。它再没机会兜着圈子打量人家，越来越喜欢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到最后，有一天它挣脱链子后跑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那时候大人为了宽慰我，说小白受伤了，他跑出去自己找草药疗伤去了，我傻傻地信到了现在，希望小白最后找到草药疗伤了，有个好心人家又收养了它，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我们家目前为止养的最后一条狗是条沙皮狗，我们唤它沙沙。它算是条很典型的沙皮狗，胆小，喜欢窝在家里，不喜欢出去溜达。印象中，它总喜欢摊在地上睡觉，这也就导致了之后一系列的我故事。有一天，沙沙照常在地上休息，一位顾客买东西时没注意，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它受了惊吓，嗷呜地吠了一声，然后一爪子把人家抓伤了，最后家人不得不赔礼道歉，还连带着带去打狂犬育苗，为此破费了一笔。之后的日子，只要一有人靠近，它都会处于警备状态，又误伤了几次客人，爸妈因此狠了心，趁着晚上骑摩托车抱着它，把它扔到了离家很远的高速公路收费站附近，彻底抛弃了它。谁知道过了几个月它居然自己找回来了，当它瘸着腿，满身泥渍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每个人都是惊叹的，因为平时它就不爱动，连附近的区域可能都不熟悉，更何况远在郊区的高速公路收费站，它是怎么知道回家的路的，难道它被仍的路上都在记路吗？这几个月在它身上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似乎也没有人真正的关心，一个花了几个月找回自己家的丧家犬回来第一件事是躺在了它休息的老地方。之后，爸妈无奈的把它送给了乡下的亲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它了，希望它在乡下好好过日子，而不是死在了找路回家的路上。
打这之后，我们家就再也没有养过狗了。过年的时候妹妹看见同学家里的小狗，哭着闹着也要养狗，最后被爸妈劝阻，毕竟我们家已经不开超市了，不再需要一条忠心的狗在每个晚上保持警觉，不在需要一条可爱的狗，你一吹口哨就不顾一切地往你怀里扑了，不再需要一条不记仇的狗，苦苦找寻自己回家的路了。不再被需要了，不再......我写到这里才意识到吊诡的地方，人们总是自大地习惯性认为狗狗们是幸福的，我们是单向的给予者，其实不是的，不是，那些根据我们的意志所选择出来的，那些被需要的，又最后归属的狗狗们才是幸福的，因此我再也没有勇气向那雨中的流浪犬望去一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