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很自卑的人。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把我的自卑拿出来晾晒过,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起。
这么多年我小心翼翼维护着我积极阳光的人设,也战战兢兢地守护着我无人察觉的自卑。
今天我坐在这里敲下这些字,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勇气,想来聊聊我的自卑。
我每天背着它出门,它和我形影不离,它每天大大的写在我的脸上,我与它生长在一起难以分离。是我的眼镜。
我的自卑来源很简单,就是我的近视。
听起来很轻松又好笑,近视有什么好自卑的,写在大街上很多人都近视。
但我对我的近视三缄其口从不谈起,一直有很多朋友问过我为什么要戴个眼镜,也有很多人问我眼睛多少度,我从来都是以一些有趣的理由避免回答这些问题。我语言上的小心避让,就是我隐藏在内心这么多年来最讳莫如深的秘密。
我是遗传近视,出生的时候就是近视眼,我从来都没有用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看过这个世界。小学三年级我就开始戴眼镜,那时候我9岁,眼镜成为我血肉不可分割的东西。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伸手去摸眼镜,晚上睡前最后一件事是取下来放在桌上,这样的习惯一直保留十几年便再也改不了了。
当你对一件物品产生了过度依赖的时候,这个东西就变得令人又爱又恨。爱它给我带来清晰,恨它为什么剥夺我的视力。没有人知道我摘掉眼镜那模糊的世界,那没有任何安全感的迷茫在我幼小的心里埋下了多少阴影。
从小我的形象就已经成型,不到十岁的我小小的脸上永远挂着一幅眼镜,这些年它就这样长在了我的身体上,化成血液流淌在我的身体里,变成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我从未喜欢过这一部分。
我记得小学时候有一次眼镜被班上一个男生的篮球砸断了,当时还有一下午的课才能放学。我没有眼镜什么都看不清,周围都是同学,我觉得那几节课每分钟都是煎熬。
我那么小,就为自己的近视觉得耻辱,我非常怕周围的小朋友知道我离开了眼镜就跟个瞎子一样,我内心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但我小小的自尊又顽强的绷着,那种痛苦,成为了我童年阴影。后来熬到放学我妈妈来接我的时候我嚎啕大哭,在校门口哭的撕心裂肺的。天知道,我的安全感在眼镜碎了的那一刻完全的崩塌,从那以后,眼镜就像我的生命般重要。
这样一个物品承载着我所有对安全感的寄托。这就是为什么这几年我已经换了隐形眼镜但还是保留一副框架在鼻子上的原因,所有人问我,我都说这是个习惯而已。但我没有说,这是我所有的安全感。所以那些开玩笑要我摘掉框架来看看是什么模样的朋友从来没有如愿以偿,我只有在为数不多非常自信的时候才会摘掉眼镜出门。
小时候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的眼睛视力很不好,这是我的弱点,像残疾人一样,我把这样的眼睛视作自己的残疾。我初中的时候眼睛已经一千度了。我小心翼翼的保存着这个秘密,在人群中扮演一个自信又活泼的人。但这份深深的自卑早就在心里扎了根,成了我难以启齿的诟病。
后来我成年了,随着自己的三观逐渐建立,和后来读了一些心理学的书籍,我渐渐明白是什么造成了我现在的自卑。但是已经为时已晚,这种深深的自我否定感早已经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我些年我太习惯自己戴着眼镜的样子,以至于我觉得自己没有戴眼镜的样子非常奇怪以及不和谐,不管有多少人夸过我不戴眼镜的样子好看些,但我从来不觉得如此。
我觉得自己丑陋,觉得自己没有眼镜的样子极其怪异,眼睛空洞无神,有时候又很凶狠的样子,让我自己厌烦。
一个人厌烦自己,对自己的相貌和身体部分不满的时候很容易产生自卑。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不过我把这种深深的自卑和自我否定藏在心里很多年。
从来不曾谈起。别人问起,我也是讳莫如深。
今天我鼓起勇气把它写出来,是因为我决定要做晶体植入手术,改变我的近视。我从小打针抽血都会吓晕过去,做手术对我来说是自己能提出的最勇敢的决定了。但我一分一秒也不想再近视,也不想再承担这份沉甸甸的自卑感。我希望自己的眼睛可以睡醒一睁开就看到清晰明亮的世界,我想用温柔的眼神去看这个世界,我想更喜欢自己一点,而不是把自己视作一个残疾人,内心藏满了满目疮痍的秘密。
尘世嚣嚣,我们不管做什么都困难重重。
明天我就要做手术了。今天我拿出所有的勇气去直面我的自卑。
我感恩自己帮自己度过一山又一山,克服一关又一关。我感恩现在这样发达的科技和父母给我的条件可以实现我深藏已久的愿望。
希望从手术室出来,我可以多喜欢自己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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