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的一个夜晚,骆秉章愁死了,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桌子上摆的一面镜子,于烛光中映出一个苍老的头颅,霜雪浸染了的头发此刻也无精打采的,倒是一双眸子闪烁着,不输给任何人。
厢房里睡着几个同乡,是不远千里从广东来的,说这些天只顾着闲逛,无形中盘缠花光了,想起族叔骆秉章在这里做大官,想借几十两银子作路费回家。
谁都知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一个知县尚且如此,骆秉章这个一品大员拿出几十两银子,那不是小菜一碟。还别说,骆秉章现在愁的就是这几十两银子,他真的拿不出。
按理说,骆秉章一年的俸禄是不少,但平时垫付军饷、救济饥民和清廉下属就花去了大笔积蓄。本来兜里还剩几十两银子的,可是,前不久,寄给了跟随自己入川战死的黄淳熙的家人。
骆秉章目光巡睃。家里值钱的东西就数那些书,书不能卖,那还有什么值钱的能拿到当铺去当了,解决一下眼前困境呢?骆秉章招招手,侄孙骆肇铨来到面前。看着骆肇铨穿着一身缀着补丁的衣服,骆秉章歉意地说,孩子,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骆肇铨是骆秉章唯一随川照料起居的亲人。骆肇铨说,爷爷见外了,跟着您是侄孙的福气。
家里还有值钱的物品吗?骆秉章问。回爷爷,没有了。骆肇铨给骆秉章的茶杯里添上热水。看我这糊涂的,骆秉章轻抚额头,我是说同乡送了什么礼物?
礼物有,倒不珍贵,但合您的口味,是您一直叨叨的花县芋头粉。
对,就是那芋头粉,拿来给我看看。
骆肇铨端来芋头粉。骆秉章抓一把放在鼻端闻,感叹,来四川几年了,也没吃过这么好的芋头粉,就这,拿去卖了吧。
骆肇铨一愣,拿去卖?
这孩子,你没看见同乡来找我借路费?本应该赠予的,可是,我这儿没有银两,只能拿这个去卖。
这值几个钱?再说在这里除了您,谁会吃呀?骆肇铨不解。
放心拿去卖吧。骆秉章笑着吩咐,你让同乡去卖,还让他们记住一句话,这是广东花县的芋头粉,最低卖20两银子。
同乡们听了骆肇铨的传话,很不舒服,心想你是朝廷一品大员,我们借几十两银都不给,还让我们去卖芋头粉,这值几个钱呀?还吩咐要卖20两银子,这不明摆着给人看笑话。但是,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没有其他办法,也怕丢丑,便去一个不显眼的小巷摆卖。
几个同乡摆卖了一天,直到太阳落下城头,也无人问津,很生气。晚上吃饭的时候,骆肇铨说,我爷爷说让大家挨苦了,不要去偏僻处摆卖,那里的人出不起价,明天要去东城门摆摊,保准抢手。
果然,第二天早上同乡们在东城门摆卖,一会儿就被人出价20两银子买走。
中午时分,芋头粉却到了骆秉章家里。送芋头粉的人说,在东城门看到骆公的家乡特产,就买下送来。骆秉章将芋头粉交给骆肇铨,吩咐让同乡们再去东城门摆卖。
同乡们看了,大眼瞪小眼,这芋头粉怎么生脚,又回来了。但他们没说啥,答应一声,好。天亮了还是去东城门,刚刚摆好芋头粉,又被人花20两银子买走。
40两银子,够路费了,大家向骆秉章辞行。骆秉章留他们吃宴席。说是宴席,可哪有什么山珍海味?盘子里盛着的是芋头馍馍。骆秉章拿起一个馍馍说,好惭愧,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你们来了,我没有美味佳肴招待你们,反而用芋头馍馍招待你们,但这芋头馍馍胜过山珍海味,他们买来送给我,我也不再客气,拿来宴请你们,是你们让我解了乡愁!
送走了同乡。骆秉章吩咐骆肇铨,孩子,下个月发饷银,记得拿出40两给刘蓉送去,两次买芋头粉的人都是他,是他解了我的难处,换别人,谁买?还给我送来。还有,以后可得留点私房钱,不然同乡来了,又该怎么办?
这年开始,骆肇铨留起了私房钱,但是,自此以后,却再无同乡前来拜谒。
同治六年(1867年),骆秉章因病逝于任上。清理他的家產,仅有800两纹银,每封都盖有藩司印花。骆肇铨哭着说,这是留着接待同乡的私房钱。
骆秉章逝世的消息传到广东,同乡们罢市缟素、哀声遍野,哭道,骆公,同乡们知道你廉洁奉公,一生清正,我们不是不想去四川拜谒您,是担心让您为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