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墙、白色的灯、白色的被单,满眼的萧肃,让热乎的心上渐渐生出一朵小小的白花,颤悠悠的,并不可爱。
“嘀~嘀~嘀”,心电监护仪有节奏的律动,却成了这单调房间里尚觉可爱的声音。
病床上的他,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双眼充血、无神,偶尔抬起眼皮望着你,却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糊涂。
偶尔有意识的时候,他会使劲拽着你的手,不停地拽,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脸也涨得通红。问他想做什么?他仍旧说不出话来,嘴似张非张,蹦出一些听不懂的语言。焦急而渴望着被理解。
然后,他的眼角慢慢渗出泪来,一点一点地流淌,连绵不绝,像要流干似的,流到你的手臂上,流进你的心房里,滋润那朵小小的白花。
看着他抓着你的手,像孩子般望着你,只想哭,却不敢哭。
这些画面,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忘怀,一闭上眼就会如黑白胶片一般自动播放,无限循环。
心里似乎裂开了一道口,我不知道有多深,只知道那朵白花纤细的根已经揉进了骨血里,和我融为一体。
记忆中的爸爸,精瘦、勤快、会一手好菜,喜欢滔滔不绝地讲故事、说道理,但也非常严格,这可能跟他曾经在部队生活有关。
1
小时候,每年暑假,当天边轻飘飘的云刚染上金色,爸爸就会把我叫醒,然后拽着我去运动场跑步。
一圈又一圈,爸爸在前,我在后。
每当我气喘吁吁叫停时,爸爸便回过头:“坚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一边鼓励着一边放慢速度与我并肩齐跑。那个时候,我总是很无奈,觉得爸爸特别严格。
所以,在小小的我的眼里,爸爸精瘦挺拔的背影总是和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是我奔跑的目标,也给我足够的温暖。
十几年后,我已成年,爸爸也不再年轻,每个晴朗的夜晚,当闪亮的星星爬上天幕时,爸爸便邀我一起去小区跑步。
一圈又一圈,我在前,爸爸在后。
衬着橘黄的路灯,我看着自己和爸爸的影子,像音符一般有节奏地跳动着,特别有趣。我慢悠悠地跑,爸爸便与我并肩快走。停下来时,我汗水一个劲儿地往外淌,爸爸却气定神闲地说:“流点汗,才舒服。”那个时候,真心佩服爸爸的老当益壮。
所以,长大后的我渐渐明白,爸爸的陪伴是最深沉的爱,在我心中悄悄播下一颗种子,等待生根发芽。
2
小时候,每天上学,爸爸总会早早起来,给我做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加一个焦黄的煎蛋,配一些绿绿的菜叶,赏心悦目的同时,轻易便勾起我的食欲。
我夹起一根根长长的面,冒着白烟儿,模糊了双眼,顾不得烫便赶紧送进嘴里,一口接一口。爸爸坐在一旁,乐呵呵地说:“小心烫嘴。”
那时,小小的我不懂,这长长的冒着热气的面条就是爸爸的爱,像泰迪熊一样柔软而温暖。
许多年后,我已上班,爸爸也不再年轻。有时我带便当去公司,爸爸总会自告奋勇地帮我提前准备,荤素搭配加一份汤,每次还不重样儿。
看着饭盒里精心准备的饭食,我都会细细地品尝,麻辣的、酸甜的、咸鲜的,不管是哪种口味都能吃出爸爸的味道。我总是把它们吃的干干净净,却又意犹未尽,满心期待着下一次的美味。
那时,长大后的我渐渐明白,这包含温情的便当就是爸爸的爱,悄悄在我心里筑起一座温暖的房子。
3
后来,我去南京读大学,爸爸陪我同去。一路上,我像即将获得自由的小鸟渴望飞向多姿多彩的天空,喜滋滋地向往着美好的大学生活。爸爸则平静多了,给我说着他记忆中南京的各种物事。而我,并不以为然。
初到金陵,我不仅吃不惯江南微甜的口味,还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上吐下泻。第二天吃过药,我仍旧吃不下东西,爸爸有些担心了。他拉着我,急切地说:“吃不惯也得吃,人是铁饭是钢。你这样不吃,身体会垮的。”
第三天,爸爸要回去了。我陪着爸爸,沿着学校的3号路往校门走。
那时,正是法国梧桐枝繁叶茂的时候,宽大的叶片遮住了夏日的骄阳,偶尔会有几缕阳光从叶缝中洒下来,投下斑驳的影子。我低着头、踩着碎步,开始希望这条路长一点,我和爸爸可以多走一刻。而爸爸却不看我,略微严肃地说道:“一个人在外,要懂得照顾自己。你该学着成长了……”
我点点头,不知怎么的,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朦胧的泪眼中,我似乎看到了爸爸克制而泛红的双眼。
最后,爸爸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不要哭了,爸爸看着你回去,你先走。”我没有坚持,转身,跌跌撞撞地离开,却再一次泪如雨下。
那一刻,懵懂无知的我开始明白,父爱如山,那些朴素的话语一直是我成长路上的慰藉,像一盏永不熄灭的指路灯照亮着回家的路。
后来的后来,大学四年,虽然通讯发达,但爸爸却坚持手写家书寄给我,每每看到那苍劲有力的字,温暖贴心的话,都让身在他乡的我感到深深的爱和幸福。
2012年4月的一天,淅淅沥沥的小雨在风中飘洒,像亲人在耳边婆婆娑娑的细语却清冷地厉害,将身上残留不多的那点儿热气也搜走了。
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5米。
他,拼尽全力支撑着孱弱的身体,最终仍未能留下只言片语。
我深深地凝望着,希望记住这最后一次的目送,这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却不得不面对的离别。
我忘记了哭,只知道开在心口上的那朵小花早已干枯凋零,在那处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旁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爸爸,我爱你,今生虽有遗憾,但如有来世,希望我们还能成为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