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行:残酷而浪漫的剑客史诗

最近我重新在看《浪客行》,感慨良多。我在看的时候,就觉得和看第一次的感受完全的不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作品主要突出了武藏的生命力,尤其是武藏在深山之中藏匿的情节,“人活了17年,为了什么?”然后答案是:“不活下去,怎么会知道?”然后,武藏就像一头野兽一般,杀,杀,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看到这里,我其实感到有些惭愧。如果说一个人有一个隐藏的属性叫做精神力的话,武藏的精神力毫无疑问是最强的,就像克里斯多夫或者拉斯科尔尼科夫那样,敏感,热忱,富有野性。我不一样,我拥有一个衰弱的灵魂,很多事情都触动不了我。也许我应该像武藏多学学,为什么他的人生可以活的激情四射,而我却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

之后,是武藏的重生。泽庵和尚把武藏吊在一棵树上,然后问他,是不是想这样没有意义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被一个不知名的野和尚杀死了!我非常高兴,我的人生为此充满了意义!”武藏这个时候却只知道咆哮,“杀死我”。尽管如此,武藏的本能却告诉他,不要死。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泽庵和尚释放了武藏,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此时武藏痛哭流涕:“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活下去吗?”一个对死亡产生畏惧的人,才能够了解生命的宝贵。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反过来也成立:“未知死焉知生?”

但是实际上,这段经历到底对武藏的人生产生了什么积极影响,倒也未必。因为武藏在日后依然陷入了杀戮的螺旋之中。

在第二章节,武藏21岁前往京城吉纲道场踢馆的时候,他仍然是那么鲁莽,甚至已经做好了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准备,手持一柄木剑,就去那么多人的道场里面挑衅。这种不可理喻的疯子行为,实际上却是武藏的一个执念:“我到底有多强,不和别人交手该怎么知道?而一旦交手,那就是生与死的较量。”武藏走了狗屎运,他活了下来。吉纲的大当家只是割伤了他的额头,而二当家本来打算把他杀了,却由于道场大火的缘故又让他逃过一劫。没有上天赏赐的好运,武藏早就已经成了刀下鬼了。

在宝藏院和胤舜交手的第三章节,意味着武藏突飞猛进的进步,以前的武藏只是靠着自己的直觉、蛮力和本能进行生死搏斗,就像野兽那样,但是和小和尚的交手,武藏却一次也没有打到小和尚。到最后武藏为了逃命,居然不顾尊严地狼狈逃跑。在这场战斗中,武藏学会了恐惧:如果说之前的战斗让他觉得拼死一搏还有的打的话,这场战斗意味着他完全处于劣势。但是老头子胤荣居然开始直到武藏枪法,告诉他,如果执念太重的话,就会看不清剑;想要杀死对方,就不可以怀有杀死对方的心(而应该把一切注意力放到剑本身上)。

理念与实践并进,武藏克服了恐惧,一边瀑布下修炼,一边学习枪法。果然武藏从此有了质的飞跃,在第二次和小和尚交手时,武藏赢了,他看清了对方的枪术并一招击晕了对方。俗话说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武藏和胤舜两个人在经过这一场生死之战后,彼此都上到了新的境界。

接下来是第四章节柳生家之战。从这个章节开始,《浪客行》的主旨开始扩大,扩大到整个安土桃山时代里面赫赫有名的大剑圣,从上泉信纲,到柳生宗严,宝藏院胤荣,中卷自齐,以及梦想流权之助这样赫赫有名的前辈。在这个故事里面,柳生宗严还展示了他的经典招式无刀取。
但是说实话,这个章节在我看来属于漫画最失败的章节。因为整个故事一看上去,就十分的不可信。的确,宫本武藏会面柳生宗严的确是很劲爆的桥段,但是这属于强行匹配。芍药使者的段落,设计的非常的巧妙。但是武藏却变得更加的富有侵略性,用粗鲁的方式对待礼貌招待自己的主人,为了达成“天下无双”而践踏道德标准,即使是放到日本的那个时代,这种以怨报德的行事方式,也是有些太过分了。的确,在作者的巧妙设计下,武藏并没有杀人,即使见到了柳生,也没有下手,而是被“天下无双何足挂齿”,被柳生所震慑。但是,刀剑无眼,万一武藏砍了人呢?他就背负了太多的道德污点了吧。说实话,我觉得故事不好。

第五章辻风黄平篇,这是一个很感人的一个章节。辻风黄平有一个十分悲惨的童年,让人同情。很多人在这里,开始表达了对于浪客行整个故事主旨的不满,为什么人家没有惹你,你还要去杀人家,武藏?实际上,那些成为浪人剑客的,哪一个没有悲惨的童年?武藏小时候就被父亲视为敌人,在搏杀中生活,被村里人视为鬼之子,根本就没体会到多少父母之爱;胤舜的母亲在被强暴时反抗被杀,而父亲也被浪人所杀。辻风黄平小时候就被捏碎了蛋,在强烈的复仇信念中生活;佐佐木小次郎是个孤儿,又是个聋哑人,一辈子只为剑而生——那些不尊重他人生命的浪人,他们的心灵都是破碎的,就根本未曾拥有过爱,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还在乎别人的命?
在日本战国时代,生存显得如此的荒诞而没有意义。官府基本不管事,即使亲人被杀害,除了靠自己的双手复仇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公正正义可以去追寻。村民在高额的赋税,泛滥的盗贼,以及战火中被蹂躏,有的时候即使一辈子安分守己,也会出现锅从天上来的情况,莫名其妙自己或亲人就丢了性命。难怪在这样一个如同地狱一般的时代,除了苟活下去成为了生命的唯一意义之外,很多在战争中的孤儿最后都成了反社会人格者,他们不在乎吃穿如何,不在乎功名利禄(也没法在乎,很多浪人大字不识一个),不在乎道德,不在乎自己的命,更不在乎别人的命,他们在杀戮中体会到强大的快感,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变强。像沉迷于酗酒一样沉迷于决斗,赌上自己的生死,就像俄罗斯轮盘赌那么刺激。

人,是不是除了死,就是活?在这个杀戮的螺旋之中,人应该怎样才能够得到解脱?辻风黄平终于解脱了,因为他找到了值得守护的人,一个同样是孤儿的小姑娘。在这样一个悲惨世界中,两个无论从精神还是肉体都残破不堪的人,在血泊中抱团取暖,这到底具有着怎样震撼的艺术感染力!而这也和第三章节相呼应,人,如果想要追寻到生命的意义,就应该和其他人建立精神关系,即使死亡来临之时,还能有一个牵挂的人,这样才能获得生命的解脱。

第六章,佐佐木小次郎篇。佐佐木小次郎的童年时代被我跳过了,我主要看的是关原之战的故事,这个故事是如此的诡异,充满了黑暗,鲜血,杀戮以及浪漫。小次郎被自己的师父卷入了战斗中,开始进入了杀戮的螺旋。杀死士兵,杀死野武士,杀死狩猎武士的村民。但是最感人的倒不是杀戮,而是战败的武士们相互鼓励活下去,去大阪和主公见面的情节。但是为什么,当兄弟,主公和生命都是唯一值得捍卫的目标时,武士们仍然会被佐佐木小次郎吸引,一个个前去决斗赴死?明明绕开走就可以的,明明还有更加值得去守护的东西,为什么他们还放弃了生命,只为一睹剑圣的风采?
男人,就是这样一个不理性的生物。在追寻之道上,甚至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就像那个在阿拉斯加食物中毒而死的大学生,那些徒步穿过死亡荒原并最终被荒原埋葬的探险家,那些在危险之中攀登山峰并最终殒命的攀岩者。为了心中的那个目标,纵使赌上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也许活下去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度过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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