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飘零的落叶,悠悠荡荡,轻轻驻在脚尖。叶子不是惊艳的金黄,虽然叶脉清晰,还残留青色,但难掩憔悴。起风了,满树的叶摇摇欲坠。天空净远,飞鸟掠过,历历在目。
来了一场雨。雨绝没有夏天那时的火爆脾气。天先是阴着,有些微的风。人们懒懒地走在路上,时有时无、隐约的桂花香气,惹得人总是抽动鼻子努力去嗅。路边的水果摊,琳琅满目的水果晃得人眼花缭乱。毛毛雨,针尖儿大小,沾在头发,落在颈项里。人们还是不慌,淡定地走着。一路跟着的宠物狗,瞅瞅天,盯盯人,晃着尾巴,也是不慌不乱地碎步走。雨如丝了,密了。水果摊边撑着的大伞,斜斜歪歪,雨一丝一丝往伞上摞,摞成了一滴,哧溜滴落,正溅在伞边站着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扑闪扑闪黑溜溜的大眼睛,瞅了一下天,提着小口袋水果嚷嚷“下雨啦,回家啰”,一阵小跑儿,碎花小裙子消失在小巷里。入夜,雨未停歇。窗外芭蕉不断被雨滴敲打。雨落在青绿的芭蕉叶上,必是清脆的滴答声,雨滴溅落,幻为无数小水珠子,迸裂四散;滴落在枯黄的芭蕉叶里,是一声闷响,啪,一丝嘶哑,有些衰弱。透过芭蕉,昏黄的路灯裹在雨丝里,独自伫立着,很孤寂。穿的短袖,胳膊感到凉了,披一件薄外套在身上,再沏一杯清茶,把小香炉里的檀香点了,缓缓地掩上窗帘。一缕暗香,饶是在雨夜,缭缭绕绕,扑鼻而来。或许那是几十里开外老家的老桂花树传来的,其时,她正是满树星星点点开满了花。
谷子熟了。以往的集市会非常热闹,其中铁匠铺尤甚。铁匠赤裸上身,徒弟亦然。风箱扯得勤,火也烧得旺,铁烧红了,立马抽出来放在砧板上,抡起铁锤就砸。立时铁水四溅,铁匠和徒弟锤子此起彼落,当当声不绝于耳。一会儿功夫,镰刀的形状就出来了。又烧,又锤打。末了,扔在水盆里,哧哧冒水汽。后用小锥子一丝一丝锉,满弯月的丝状锯齿,磨石上荡几下,成了,镰刀。刷刷刷,镰刀锋利,稻谷割得快。老天爷照顾,太阳公公天天都出来,谷子铺在坝子里,翻晒一天,就可入库了。翻晒谷子可有讲究。先用无齿的木耙把谷子摊平,一段时间后再用有齿的木耗翻犁。一会儿把谷子摞成整齐的条形状,一会儿又翻成一坎一坎波浪形。折腾的结果,每一粒谷子都晒干了,入库不会发霉。新米饭,米粒白中泛着青,清香绕梁。糯米淘了水,用甑子蒸。这边翻出笨重的大石头凿成的碓窝,要两个大人才翻得动。一年没用了,有了蛛网,赶紧打扫,用水泡了,不停地用竹刷刷洗。那边紧盯着热气腾腾的甑子,感觉时候差不多了,用手沾沾冷水,双手拍拍甑子,喊“起”,把甑子硬生生端了起来,一团的热气就跟着人跑。早有人准备好了浑圆结实的竹竿,取材于房屋周边长的一种竹子,长不高,叫“糍粑竹”。蒸熟的糯米倒入碓窝,持竿的立时夯下,“嗨哟、嗨哟”地喊,糯米粘住竹竿,夯的人使出浑身解数,直至汗如雨下,筋疲力尽,糯米才会碾碎成泥,入口细腻。搬个大的竹匾来,洒上米粉铺开,开始捏糍粑。糯米泥在碓窝里还发烫,捏了两个糍粑手赶紧得放在冷水里凉一凉,很快,白生生满满一匾的糍粑。糍粑冷了,硬了,再放入铁锅中烙,烙得焦黄,起锅了就可吃了。可拌黄豆面(黄豆经过炒熟,用石磨磨成面),或黄豆豆面加白砂糖,或白砂糖,再奢侈一些就用蜂蜜。满屋都是糍粑味道,甜甜的,粘粘的。
没见过层林尽染,只见过一树枫叶。那棵枫树就在屋后,站在晒谷坝能窥全貌。大人们上坡干农活儿去了,大孩子们成群结队也去野外割猪牛草了。起雾的早晨,他们都从枫树脚下走过。年幼的则留在家里,还有一只小狗,一只小猫。把长方形的茶盘拿出来,茶盘新的时候一定是鲜红色,岁月把它洗过了,还留些许暗红。把黄豆舀一碗倒入茶盘,轻微倾斜,颗粒饱满的就跑到低的一端去了,把饱满的黄豆分拣入筐后,又略微筛动倾斜一下,再分拣一批;如此反复,瘪的坏的黄豆一网打尽。起初有趣,时间长了又烦了,刚才还偎依在旁边看着自己一举一动的小猫不知跑哪儿去了,只有小黑狗憨憨地守着。吹了个不响的口哨,小黑狗立时精神抖擞站起来,跟着往晒谷坝跑。雾没完全散开,枫树只有个轮廓。影影绰绰有人从树脚走过来,却是过路的行人。一个人一只狗就在坝里徘徊。有两只斑鸩飞过来,太肥了吧,翅膀扇得扑哧扑哧的,停在枫树上了。把手指比着枪状,瞄着树上的斑鸠,嘴巴发出“呯”的一声,两只斑鸠充耳不闻,小黑狗倒唬了一跳,不解地望着我。死了一只百足虫,看到一只蚂蚁东张西望走过来,咬了咬,虫稳如泰山。蚂蚁急匆匆走了。不一会儿来了两只、三只、四只···不停地数,越来越多。混成团,数不清了。它们抬着百足虫,浩浩荡荡地爬行。它们真热闹,一点不寂寞。雾散尽了,远处青黛色的山峦叠嶂,大孩子们嚷嚷吵着什么;近处大人们都在田里地里劳碌着,那枫树,着火一般。枫树红了,小孩子就寂寞了。因为秋天,大人们大孩子们都很忙,无暇顾及。
拣一片枫叶夹在书里,整个秋天就在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