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的最后一天，孙雯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整个售楼厅只有她一个人了。临走前，她像往常一样看了一眼记满客户名字和信息的本子，重点回顾了一下今天还有哪几个客户有戏，然后把本子装进了包里，一年多干销售的经验，让她深切的体会到了对于干销售的，客户就是上帝，就是饭碗，就是维持她吃喝拉撒——万恶的金钱。

只是今天不同于以往那样，着急的去赶帝都最后一班的地铁。就在关灯的那一瞬间，她看着空空的售楼大厅，突然感觉她仿佛又回到16年的最后一天，往事一幕幕涌现，飞快的在她身边划过。她突然生平第二次感觉到了浑身的寒意涌到身体的各个角落，腿突然就软了，她瘫坐在售楼大厅的椅子上，点上了一支烟，拿出了手机，伴随着一口口吐出的烟雾，把手机相册里他关于简良的照片删去。曾经代表着爱情回忆的照片，如今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回忆。当照片删完了，烟也烧尽了最后一缕，她还是不想动。

这一年，孙雯感觉自己真的是累了，老了，虽然她才24，但是感觉自从那个16年的最后一天起，她就突然长大了，她切身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事情不砸在自己的脸上，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切肤之痛的感觉。

今天，她不同往日的，叫了一辆出租，回到自己的住所，临上车前，她特地嘱咐师傅，开稳点，开慢点。手表上的时针刚刚划到十点，街上的人还是很多，开到繁华的地方，她似乎还能看见那繁华耀眼的霓虹后面，人们欢声的庆祝着，尖叫着，喜迎着2018年的到来。孙雯拿出耳机，打开了播放列表里那个1.1名字的歌单，象征着2016年的1.1号的歌单，里面只有两首歌：Imagine Dragons—Demons和Alomst Lover，两年前这两首歌因为两部电影红极一时，那时，她没听到。而在2016年的最后一天，鬼斧神差的听到了，并就这样循环的听了一夜有一夜。

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孙雯习惯性的只开开门口的小灯，让家里有点光亮，但又不至于太亮。她从来就不喜欢灯火通明的感觉，就像夜晚看书一样，她灯泡的颜色也是那种乳黄色柔和的灯光。她径直的走向浴室，把浴缸里放满水。在等着水放满的时间，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见那个孤零零的刷牙缸里，放着形影单只的牙刷。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简良离开了，孙雯嘴角竟留出了微微的笑容，她果真很了解他，她猜准了他会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收拾东西，看着浴室干净如初，他知道身患严重洁癖的他，也一定会最后打扫一遍，把他的东西，他的气息都带走。

孙雯躺进浴缸里，水顺着浴缸的边上溢了出来，泡在温暖的水里，孙雯感觉刚刚的寒冷一扫而去。孙雯又随手点了根烟，只是她只吸了一口，她只是看着香烟的火花一点点燃烧着自己。当年她最烦父亲抽烟，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找个抽烟的人，结果他真的找到了，但是她却不知何时会在一个人的角落里，点上一根烟。

烟灰掉进了水里，顺着缓慢的水波，飘散开来。孙雯想着，事情走到这一步，其实自己应该感到快乐，一切都是按照当初的设想来的。只是，简良却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在空气中的流动的热气和烟气里，她想到了16年的最后一天。那天当她得知自己报考的银行二面合格通知已经发下来的时候，而她却没有收到。她马上跑下楼，去告诉父亲，他父亲一如往日，面无表情的流露出不相信。直到他打给了孙雯求了他一个月的电话，打给了支行里的领导，在收到对方敷衍的话，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的心突然就乱了。

她早就给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不愿求人的父亲，冲他大喊大叫的告诉她已经给上面的人说过了，人家都说没问题了，支行什么的，还用找。直到那晚，一个个电话打过去，每一个人都在敷衍的，都在用着套话推卸着责任。她才明白，退居二线的父亲，面对的是一个个人走茶凉。上面的人说，下面的我不管，下面的人说，上面没人给我提，你怎么不早说。

孙雯辛辛苦苦，三个月的准备，一个个熬夜刷题刷到吐的夜晚。在杀过近万人的笔试，过了一面，全家都没想到，死在二面。只是因为那个电话，没有提前打。

那一夜，她和母亲都难以入睡，本来心脏就不好的孙雯，更是感觉心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伴随着头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怎么办，她放弃了考研，放弃了别的工作，她没给自己留退路。

她和母亲一人吞下了两片安眠药，母亲渐渐睡去了，她却一丝困意都没有，凌晨三点，家里静了，城市静了，她躲在零下几度的阳台，蹲在那里望着天，脑子一片空白，点上了她人生的第一支烟。

那一夜，她想着今后，到底要怎么办，同学的嘲笑她并不觉得可怕，她害怕自己的是自己的人生从此就会走上不一样的路，她怕自己的路越走越差。

那一刻考研的想法涌上她的心头，对于她来说，考研，上一个好学校，一直都是她的梦想，抛去为了更好就业那些功力的想法，再读读书，学一学自己喜欢的知识，感受一下名校，是她最真实的想法。而想离开家，去更远的地方，更是她的愿望。

那一刻，她没有了眼泪，她在心里默默的祷告着：2016年，就让我把所有厄运都用光，2017年，我要靠自己，坚定地走下去。

第二年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投靠了之前一个暑期打工认识的开置业公司的老板，在他的手下开始干着，每天她都是最早上班，最晚下班的。每个夜里，她都会在自己的床铺上，支上小桌，看那些高数，专业书看到深夜。

孙雯切身体会到了，当你心底有一个无比坚定信念支撑你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她很少跟同事出去唱歌，聚会，刚开始同事还会觉得她读书这件事不过是个笑话，但渐渐的，也没有说什么了。老板也从来不会因为她有这种想法，为难她，因为她的销售量虽然不是次次最好，但也绝对不差。

而谈恋爱，也是孙雯从来没有预料到的。简良是她的客户，孙雯在销售的过程中一向很健谈，会去挖掘客户的爱好，各种信息，全方位找到客户的兴趣点。当她在走楼的时候跟他聊到尼采、黑塞时，她明显能感觉简良的眼睛里发出了光芒。

孙雯了解到她和简良都喜欢黑塞，喜欢三毛，喜欢老舍，他也了解到简良是帝都一个数一数二的学校的金融高材生时，有着一份薪水不差的工作时，那时候她只觉得他过的人生，是自己曾经朝思暮想，其余的她并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

直到他看见简良每周都会来，那时候，她的心思也只想什么时候能定下来房子，让她好从中抽得她那份佣金。孙雯到现在还记得简良来签合同的当天是一个下着下雨的天气，售楼处人很少，本来大家准备提早下班，她却看见简良匆匆的走进来，告诉他要刷卡。

合同签完的那一刻，简良用很小的声音问他今天有没有空。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突然一惊。销售的工作让她见过太多仗着自己有几个钱的衣冠禽兽们，在签合同之前，要给她塞房卡的人。而像这种签完合同，客户关系断了之后，约她的人少之又少。毕竟她卖的楼盘不算低端，而那些平日里看起来很高端的人，对于售楼小姐的工作，表面里客气的，内心是看不起的。

孙雯没有回答他，她说了句天气不好，今天不想出去，然后露出一贯训练式的微笑，把合同送进了办公室。直到单位同事相继下班，她一如往日一个人准备走时，刚出门，看见下的越来越大的雨，想回屋等会儿时，突然发现，简良举着把伞，站在了他旁边。说道：“我送你回去吧”。孙雯抬头看了看因为把伞举得离她太近，而被伞上的水打湿肩膀的简良。点了点头。

在车里简良问她有没有吃饭，孙雯告诉她因为下雨阴天，肠胃炎犯了，所以没有胃口，晚上就没吃的时候，简良非要带着他去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喝粥时。孙雯立马摇了摇头，她这个人从小就被教育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以，哪怕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吃饭，不论男女，别人请她吃饭，她也要想着怎么还礼。孙雯面对感情一直很现实，她不想高攀，也不想第就，所以也就让她这么多年单了下来。

简良看了看她，其实简良看她第一眼就挺喜欢的，她喜欢孙雯那张美的不惊艳，但却很舒服的长相，没有攻击力的美，而且她总透露出一种很平和的感觉，这令他很舒服。他的职业虽然看起来很光鲜，但是里面的压力只有身处其中能感受到。

“那就喝一碗小米粥吧，小米粥最养胃了，我工作有时候忙起来吃饭不规律胃也不太好，正好我也没吃饭，你帮我找到这么如意的房子，那我请你喝碗小米粥总不过分吧。"

"那就这样吧，只是，这个点去哪喝粥？”孙雯问道。

“我家"简良说出这话时，孙雯着实的一惊，她在北京半年，除了总监邀请过一帮同事去他家里，她还从未去过谁家里，毕竟同事都是北漂大军中的一员，虽然挣得多的也不是租不起房子，但是除非找到对象，跟对象一起出去住，大部分的人是不会搬出去的，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干销售，特别是售楼，很多楼盘女的年过三十，没干到经理，也就不愿意要了。她更没想多跟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就跟人家去家里喝粥。

“你不用害怕，孙雯，我也不是坏人，不会把你卖了。”说完简良笑了笑。“我只是厌烦了陪客户之外，一个人喝粥的日子”。

孙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突然有些感动，说道：“好吧”。

简良住的小区并不高档，很老的小区，在三环。孙雯以为向他这种金领，买的起房子的人，会住在比较高档一点的地方。一进门，看见简良的家，孙雯还是有点惊到。家里很干净，但是家具也很少，没有人气。

简良从鞋柜里快速的给孙雯拿出了一双女士拖鞋，就径直的走向卧室去了。一时间，孙雯突然有些尴尬。“客厅的灯就在你左手边，你自己打开就好了，桌子上有热水，渴的话就倒一杯。”简良从卧室喊道。那种声音，只让人感觉，真不见外，好像她们俩认识很久。

等孙雯坐在沙发上，看见简良穿着一身睡衣出来，心里真的下了一跳。简良看着惊愕的孙雯只是笑了笑，告诉他他习惯了回家就换睡衣。然后就走到厨房，开始淘米，烧水，煮粥。

孙雯当时看着在厨房煮粥的简良，那是她第一次细细观察他，她发现简良一米八多的个头，白白净净，有点大男孩的感觉，而他做饭的场景，又让孙雯感觉很温暖，她想着如果这是我男朋友多好啊。只是，这个念头一晃而过，就让她赶紧掐死在萌芽中。她是个害怕失望的人，她也清楚的知道，高攀的后果，就像吞一万颗针，最终受伤的往往是女方。

就在等粥煮好的时候，简良坐在了孙雯旁边。做得很近，让孙雯不自觉的往旁边坐了坐。“我们家没电视，因为我没时间看，我只是偶尔会有iPad的看看电影美剧什么的，别介意啊”。

“没事”孙雯答道。

“孙雯”简良突然叫到她的名字。“恩，怎么了？”

“我们八年前就年过面，你不记得我了吗？”

孙雯惊讶的扭头看着这个眼前人，搜索的过往的日子，感觉到了简良是让她有那么一丝丝熟悉，但是，又不知道在哪里。

“你们家是不是住在环球时代三楼”。孙雯心里已经，点了点头。

“我住在你的楼上，顶楼，七楼，当年我去一中读高中，为了离学校近，就租了你家的小区。我在搬家第一天时候遇见你，我问你去干吗，你竟然泪眼婆娑的告诉我下楼”说完，简良就笑了笑。

孙雯想起来了这一档子事，并不是因为和他在楼道相遇，而是那天是中考成绩发布的，她考的对于自己来说真的不错了。所以，激动的下楼告诉在小房的父亲。

“高三太忙了，咱俩的时间点不太一样，所以我没怎么见过你，后来我考上北京的一所学校，又出国读了两年，最近刚刚回国，工作也没多久，我可一直记得你，看来你都把我忘了”。

一中是她们市里最好的高中，虽然孙雯中考成绩已经对得起她那一年的努力，但是，还是考不上一中的。“我们家那，天天都是租房子读书的，很难记住啦”孙雯不好意思的笑道。

那一夜，她和简良粥没喝多少，话却聊了不少。他们发现，原来彼此有那么多共同的兴趣，喜欢同一部电影，在看同一本书。

就这样，他们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是简良主动让孙雯搬出宿舍，和他住在一起的，孙雯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她是一个深受父母老式教育，认为婚前绝对不能发生性行为的人。而简良告诉她，他是一个巴哈伊教虔诚教徒，是不会发生她所介意的任何逾矩的行为。而在后来之后的相处中，简良也用事实证明了。

孙雯告诉了他他在准备考研的事情，简良也支持她，只是他不支持孙雯去一个南方的城市，她们吵过，也谈过，最终简良还是妥协了。本来事情应该发展顺利。

直到简良接到公司委派他去新加坡的通知，她们的生活才开始改变。

而分手也如同简良的性格一样，一场充满理性的谈话，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天抹泪。

浴缸里的水有些凉了 ，烟丝也烧尽了最后一点光。孙雯把头缩进水里，憋着呼吸。回忆着这一年，她不知这次考试能不能过，他不知道简良在国外过得怎么样，她删了他的一切，甚至连手机号也换了，她的初恋就这样过去了，她追逐了一年的梦想，在走出考场那一刻，也就放下了。

现在她只是想到张爱玲的小说里，她感觉往事就像心口的朱砂痣，抹不去了……

她这一朵花，似乎也凋了。只是她知道，花开花落，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