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没有电灯,也没有路灯,我们捏着手电筒去”,叔叔高翘着二郎腿,完全“陷”进椅子里去。炉子里的炭愉快地燃烧着,火苗舔着铁壶,壶口嘶嘶直响,正往外冒着热气。他的脸上显现出兴致颇高的意味来,看着油光满面,神采奕奕。
“嗯嗯,那岂不是很黑?”我连忙问道。
“是啊”,叔叔慢慢回忆起来,看样子是要打开话匣子了。
“那时候天完全黑了,没有月亮,星星又不顶事。冬天的风干冷干冷的,手和脸放到外面,一会儿就木了。我们穿着棉袄、棉裤、棉鞋,戴着棉帽子,低着头,凭着记忆往前走。”
说到这里,他掏出烟来,灵巧地抖动,便有一根直接飞了来,被他熟练地叼进嘴里。“嗤拉”一声,火柴划着了。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嘴唇干裂而单薄。我看到他的神情瞬间落寞了下去,显出极大的愁苦来。他用力吸了口,吐出好大一团烟雾,又说道:“后来,有一队人,都是半大点的孩子,男女都有,去的路上,相约闭着眼睛,手拉着手往前走。结果,从人家崖头掉下去了......”
“那后来呢?”我很想知道后续,往他那边挪了挪。
关于后来的事,叔叔再也没有说起。我颇疑心,这是他编出来哄我的话。但看其神情,又仿佛煞有其事。我只是隐约觉得,这里边含着天大的一件凄苦事儿。
忽然想起了《红楼梦》里刘姥姥讲的那个“雪地抽柴”的故事来,也许是刘姥姥临时起意,杜撰出来的,也许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几百年来,众说纷纭。关于其中的隐喻,大家也莫衷一是。
马棚走了水,这件事打断了刘姥姥的讲述,不光宝玉没有听到结局,读者也心生好奇。也许,曹公不想让我们知道,故意打了个岔。现在我们已永不可能知道了,这又是多么的遗憾,“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这是一个永远不知道结局的故事,真假也还不确定。我此后再也没问过叔叔。
我只能想象,一群穿着花红点子棉袄的少男少女们,他们因天性而贪玩,在路上顺便玩个游戏;因友谊而信任,手拉着手就闭上了眼睛(并且其中没有任何一人睁开过);因年幼而纯洁,即使生命开出了血红的花朵,像是“高山下的花环”,或者“冰山上的来客”,在最美的年华怦然绽放,在“烈火中永生”。那首《红梅赞》,如在耳边,经久不息;因短暂而热烈,像是“上甘岭”,或者“英雄儿女”,流星般划过天际,璀璨夺目,又如《开在枪口的鲜花》这本子的书名,刚毅铿锵,凄美悲怆,很多年过去了,还熠熠生辉,萦绕胸怀!
我叔叔小时候那个年代,娱乐少得可怜。看露天电影,便成了最心心念念也最让人欣喜若狂的事情。无论男女老少,闲的忙的,都会选择“长途跋涉”,跑几公里十几公里外去赶场儿。于是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大家叫上各自熟络的,相约同去。于是就发生了开头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