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似火的七月,下了好几场雨。从梦中惊醒的我,快速的穿衣下床,拉开旅店厚沉的窗帘,才发现外面的坑坑洼洼早已填满了水。小镇在清晨迎来了一场大雨,电闪雷鸣,一个小时的不闹不休,雨势开始变缓,成了断断续续掉落的雨滴。这样的天气倒是不怎么妨碍出行,却很影响人的心情。
我快速的刷牙洗脸,收拾行李,想让自己忙碌起来,没有思考的缝隙。可扎根而生的念头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你除也除不掉,就像乱麻越是清理越是理不清。梦中的情节在时间的消耗磨损中,越来越少,而留存的部分却越来越清晰。按照正常的梦醒后梦中情节的消失逻辑,随着时间流逝,清晰度只会越来越下降,而我是反其道而行。好像潜藏在我脑中的某个地方的一块小小的区域,它在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竭尽所能的记住梦中细碎的情节,它不想忘记,或者说脑的主人我其实也不想忘记。
我忙碌着想丢掉对这个梦的记忆,只是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它竟是如此的深刻,就像真实的回忆在脑海里倒叙放映,有棱有角,触碰到会痛。在梦醒前的那一刻,我就像快溺死在海里,挣扎,挣扎,我看到午后的阳光很晃眼,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知道自己不能放弃,一旦放弃就会下沉,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支撑着上浮。我动也不能动,我说不出话,只有沉重的身体拽着我一直往下。水漫过我的额头,灌进我的胸腔,我觉得自己像一架飞机,现在正在降落,耳边冲刺着超高分贝的轰鸣声,下降的速度有点快,我看不清航线,甚至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我知道了,我不是下降,我在坠机,我已全然放弃,准备机毁人亡。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着醒来。在旅店的床上睁开眼的片刻,我的大脑像缺氧般无法思考,等我缓过神看清旅店天花板的纹路时,那一刻我就像是一个被判死刑的囚徒,突然得到了赦免的圣旨。我勉强着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体,弓起身子,这场噩梦让我精疲力竭,我反反复复的翻看自己右手的正反面,许久我才冷静下来,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知道外面下过雨,现在雨滴还断断续续的掉着,许是这天气原因,竟让炎热的夏天生出几分寒意。而我记忆中一直不肯回忆的,就是那个夏天,那个温度无比接近地心的夏天,那个有沙滩和海浪,还有草帽裙和西瓜的夏天,现在想起来,还能感受到嚼着西瓜的那股凉爽的感觉,那种惬意自在如风的时光,却在最后的那一刻,被描摹成混沌的灰色。
那是高中二年级的夏天,为了庆祝这个温度无比高的夏天,我和凉凉还有另外两个男生驱车前往学校附近的一片海滩游玩。等我们到哪里已近响午,吃过午饭的我们打算在附近甜品吧小憩一会,那天凉凉的兴致很高,一直推搡着大家出去游泳,她更是迫不及待的换上了泳衣。凉凉的泳衣款式很简单,但装点的她身材更加出众,一旁的男生更是二话不说也换了泳裤,带着装备,像是待命的战士准备随时接受女王的钦指,当然这个女王就是凉凉。高中时候凉凉已经出落的非常好看,温柔而不失妩媚,满脸的胶原蛋白和清澈双眸,不知俘获了多少男生的心。我看着一旁两个男生直勾勾的眼神,也不好再继续呆着了,我咻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等我,我也去换衣服。”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气势全无,只剩下一个捂着脸有点害羞的我落荒而逃,我听到背后他们三欢畅的笑声。好吧,我还真的挺喜欢夏天,那就去游泳吧。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到明天,意外就悄悄的来临了。
我们去的是一片公共海域,基本无人管辖,尤其是大中午,连海面上用来隔绝鲨鱼的网都没有看见。我是半个旱鸭子,所以也不敢往深海里游,只敢在海滩附近最浅的水域里,把自己套进游泳圈里,慢悠悠的飘着。凉凉和他们越走越远,很快她就成了一个小红点,而另外两个男生已几乎看不到踪影。“喂,别走那么远啊!”我想呼叫,他们却什么也听不到,感到无助和无趣的我,也就此放弃。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刚在心里这么想着,宽阔的海面突然风云万变,海浪一波波的向我涌来,我落荒似的用脚蹬着海水往岸边靠,还没等我的双脚完全触碰到岸边的沙滩,一个浪翻卷着扑向我,它很高,掠过我的头顶上方,直直的打下来,一瞬间我被海浪的裹挟着。我的嘴巴里被喂了几口海水,很咸很咸,我还没来得及厌恶这种滋味,就感觉到眼前一片黑暗,海水不断的侵略我,我的双眼周围充斥着浓度极高纯度极低的海水,任凭我两只手怎么抹,也无法抹干,我根本睁不开眼睛。我的身体被海水裹着往大海深处跑,我拼命的挣扎,拼命的往前,可身体却不听使唤,脑海里不断有坏念头跑出来,我会死吗?一开始是疑问句,随着海浪一波波的袭来,我越来越失重,难道我要死了吗?我不禁怀疑的问了自己一句。
那时候我的世界整个是白色的,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在意识还稍微清晰的时候,我想到了凉凉,她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尔后我转念一想,竟开始害怕,如果我在岸边海浪这么猛,那刚刚我看着凉凉已经游到了深海区,她现在怎么样了。后来我就不敢多想了,其实是脑子里进了太多的水,我已经没办法清晰的去思考,也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让我冷静的思考了。在意识最薄弱的片刻,我真的在黑暗中感受到了光芒,像是一个圣者被光指引着来到我身边,她手上拿着一卷厚厚的册子,我的眼里没有任何欲望,空洞和透明,她迈着稳重的步子向我走来,一步一步,却像击打一般砸向我的心,这沉重的脚步声在某一瞬间,听起来竟像是笑声,像凉凉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让我无比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