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流泪,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他流泪。那年他81岁,面对死亡即将来临,他在四周无人的时候在我面前流下了对死神的恐惧和对亲人不舍的泪水。我们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爷爷也一样。
爷爷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庄稼人,他的身上有普通劳动群众吃苦,耐劳,坚韧的品质。有很多像爷爷这样的普通人,因为他们无怨无悔的付出,才有了今天的“丰收硕果”。我父亲是爷爷最小的儿子,所以在我明晓事理的年纪,爷爷已经将近古稀之年了。爷爷会在雨天无法下田农作,闲来无事的时候跟我讲述,他已经过了四分之三的人生。
14岁的时候我上初二,父母外出做生意,一走就是二月有余,每天与我朝夕相处的是爷爷。听爷爷提起我家房子的事情,他说我和父母住的房子也住过他母亲(我太奶奶),房子打地基的大石是他从离家30多公里的艾山用平板车,一车一车拉回来的。在那个年代一个村子里找不到一辆带发动机的车子。庄稼人最看重田地里每年翘首以盼的那点收成,家里有用来耕田的牲畜是舍不得用来做耕作以外的体力活的,就只能用人力代替牲畜。
爷爷一生养育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我大伯)在16岁那年参军入伍了。大女儿(我大姑)出嫁以后,家里的三个儿子后来陆陆续续到了成家的年纪,是爷爷一个人扛起了三处房子的建造和开销。我奶奶40多岁就走了,据爷爷说我父亲那个时候才12岁。后来我父亲与母亲成了家,爷爷的心愿了了,自然担子也放下了。再后来有了我,不懂事的我对于爷爷的习惯和一些事情的做法很看不惯。
爷爷没有上过学,也不识字,在田里干活都是看着日头过日子的。爷爷手脚勤快惯了,几乎很少看到他是闲着的,60多岁了依然要坚持下地干活,任凭谁劝都无用,草盛豆苗稀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爷爷每天看着日头估摸着我中午放学的时间回家开门让我解决午饭,但是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有几次中午我都是带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回到学校教室的。学校的午饭时间过半后总能看到爷爷在一群学生中满怀愧疚,急切的寻找我,找到我后一边慌慌忙忙拉着我往学校大门方向走去,又语无伦次的责怪我为什么不多等他一会。到学校门口的小吃摊处,他着急忙慌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硬币,动作干脆利索,我几乎没看清楚,钱就到摊主手里了。最后让我这头饿狼饱餐一顿,他才安心离开。爷爷做菜可供选择的菜品不多,红烧萝卜、炖白菜二者只能选其一,又惯了多加盐,做一次菜,即使那个时候没有冰箱 ,至少也能吃上三顿不会坏。对于我这种馋嘴的小孩,这件事是每次我父母回家我要跟他们抱怨的事项之一。即使后来我们的生活条件都越来越好了,爷爷依然保持勤俭节约的习惯。
后来家家都有了自行车,生活也方便了许多。爷爷出门依然选择步行,我问他为什么不骑车子会更省力,他没有具体说为什么,同时言语里又便随着排斥,那个时候我哪里懂得让一个60多年已经有自己习惯的老人接受一项新事物是很难的。爷爷的步伐永远都是急促,又坚强有力,给人昂扬向上的精神。有一次母亲载着我去集市,我们刚到地方落下脚,就看到爷爷踩着轻快有力的步子也到了。爷爷的大儿子(我大伯)后来退伍在城里,分配了房子,安排了工作。单位发放福利,让我爷爷去拿,目的是让爷爷散散心顺便看看城里热闹的风景。回来的时候大伯给爷爷买了一张5块钱的车票,爷爷觉得花5块钱去坐车实在浪费,两个人在车站争执了很久,大伯拗不过爷爷,最终爷爷自己扛着大伯给的50斤面粉走了20多公里。以后大伯再也不敢叫爷爷去他家了,单位发放福利都是骑车子给他送过来。我们试图让爷爷改变想法或方式融入属于那个年代的便捷生活,最终效果甚微,他依然坚持他所坚持的。
据爷爷说他父亲(我太爷爷),在国共内战期间是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共党员,最后因为暴露和几名战友被国民党关押。在关押期间由于关押环境恶劣,他父亲的几名战友在狱中染上恶疾全数牺牲,唯独他父亲活着,看着亲如手足,患难与共的战友一个个牺牲在自己面前,他父亲一度消沉。后来他父亲逃了出来,是在另一位伪装成国民党的共产党人员的掩护下得以逃脱。他父亲逃到了我们村上,隐姓埋名,后来和他母亲(我太奶奶)结了婚。日子虽然过的清苦但是比担惊受怕东躲西藏的日子好的多。后来无意听到有人(共产党人员)在寻找过他的下落,他父亲误以为是国民党在搜捕他。从此他真实的名字无人知晓,也甘愿落入平凡,清苦的生活也伴随了他一生。
爷爷和他的父亲都是平凡的普通人,他们用那一辈人的方式,去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虽然平庸,但极有信仰;虽然平凡,但尤为光荣。
作者笔名:一朵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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