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平安喜乐
临安康府——
炎天暑热,林枢独自捻着扇子,搭着胳膊睡在竹塌之上,另一手则搭在腹上。林枢此番樱唇半张,乌发半散,扬扬洒洒散落在榻上,燥热愈加令人难以忍受。朦朦胧胧之间,林枢听到有两人在低声交谈,一个言道:“……这可是真的?”另一个回道:“这点子事我老婆子经的还是比爷多。”这一个又说:“那,那,那快去请郎中来,先别声张。”说到这里,林枢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只见康衍坐在身边,榻前立着崔妈妈。见她醒来,两个人整整齐齐的,笑的眯起了眼睛,康衍殷勤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林枢还在方才的梦中,不明就里的问道:“什么怎么样?”丝毫没有注意到崔妈妈独自走了出去,林枢爬起来,康衍却紧张兮兮的扶着她,林枢有些嗔怪道:“干嘛啊,我又不是玻璃做的。”说罢就要甩开他的手坐起身来,谁知康衍却趁势拉住了她,说道:“好好好,可想什么吃?”林枢停住了坐起来的动作,想了想,说道:“冰乳饮。”康衍听说,二话不说回头吩咐道:“碧丝,碧丝!去给夫人端一碗冰乳饮来!”林枢也对外面说道:“多放几个梅子干啊。”康衍听话,竟眉开眼笑了起来。
只说崔妈妈的手脚倒快,说话间就把大夫领了来。彼时林枢正与康衍在炕几上相对吃着两碗冰乳雪饮,忽然见两个婆子走了进来,搬来了一架屏风挡在榻前,又在林枢的左右手上各系了两条丝线。林枢刚想问问是怎么了,谁知康衍倒笑着舀了一口冰乳饮递在她唇边,她张口吃了,才低声问道:“这是干嘛?为什么要把脉啊?”康衍笑着拉住她的手只笑道:“你且安生着,听大夫怎么说。”林枢只好安安静静的让大夫把脉,康衍只陪着她等在屏内,只听得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这大夫才叹道:“诶呀,夫人的脉息可是有了身孕了,这夫人上次行经的日子可是什么日子啊?”崔妈妈立刻说了个日子,屏风外的大夫才说道:“这可是有快两个月了。”外面的碧丝和崔妈妈一阵欢雀之声,康衍也忍不住拉住了林枢的手,向外问道:“大夫,我夫人的身子如何?”林枢只感觉手上的丝线动了动,那边的大夫嗯了一声说道:“夫人早年可是受过外伤?当年元气受损,这几年也没得将养,母体孱弱,只怕会吃些苦头啊。”林枢觉得康衍的指尖顺便冰冷了起来,他也呼啦一下站起来,为怕吓到了那大夫,只得调整了一下,问道:“那,会怎样?”那大夫还是慢条斯理的说道:“只是胃口差些,常有害口、嗜睡些。但不论怎么害口,为胎儿计,夫人该吃还是要吃的。余下的,唯有少操心、少劳累,保持身心愉悦,月份大了多运动运动倒也罢了。”说罢说去外间写个安胎方子,康衍命人好生让着些,多多答谢,便倚在榻前,回头方才见到林枢,已是满面无措、眼里含泪。康衍坐到榻上,将她半揽进怀里问道:“这是怎么了?”说着话,眼泪珠子已经顺脸滑下,康衍替她拭去泪痕劝道:“快止住吧,等等又要头疼了。”林枢点了点头,又张口问道:“霈哥儿呢?”康衍见她如此,也只得叹气说道:“在他祖母那呢,你不要担心。”林枢点了点头,依靠在了他的肩上。林枢甚少主动与他厮近,康衍此时万分怜惜,将她揽在怀中,只觉得世上再无比这更让人心安的事了。只是林枢在他怀里趴了一会,没一会便爬了起来,说了一句:“好热。”康衍只得笑着替她打扇子。
这边康邵氏听闻了林枢的身孕,喜的无可无不可,又听说林枢身子孱弱,生怕她受苦,于是什么人参肉桂的四处去搜购,一时间搅得满临安都知道了。众人都心道这威武将军回来不过三月,夫人便已有了身孕了,这两个人还真是难分难解。宁北侯爵府自然也听说了,所有人眼瞧着侯夫人孟神女挺着六个月的孕肚亲自来给她送了一大车子的娃娃衣裳、玩具。宫里听说了,更是送了无数补身的珍品,更拨了三个顶顶尖的太医为她调理。外面虽有人议论,但若不是林枢早年救了榕王的性命,如今也不会母体孱弱了,自然也就没人敢议论了。倒是宫里侯爵府都照应林枢的肚子,多少人家也都为了攀附浮上水来,送了不知道多少山珍海味奇珍异宝的来。康衍收的倒是心虚,只得将那些不甚熟稔的、送的实在奇异的珍宝全部大叠起来,献给今上去了。
头三个月最是紧要,康邵氏将管家的事宜丢给了四姑娘康滟去管,自己也一日三趟的往林枢屋里跑。且说林枢未知孕事之时,倒只是嗜睡一些,谁知如今知道了孕事,反而常作呕酸,不思饮食了起来。但每日在康衍和康邵氏的监视下一顿也不能落,林枢也知道为了孩子该吃的还得吃,只是吃了吐吐了吃的,反倒遭罪,看的康衍恨不能替之受苦。一直到了四个月的时候,害口仍不得环节,面色竟更惨白了起来,吓得康家上下连忙请医疗治。太医诊了脉,这才回说:“母体血气不佳,营养反都被胎儿吸收了,如今仍是胃口差些,但还是该吃便吃才好。如今也坐稳了,夫人不如多出去走走,晒晒阳光,心情也好些。”康邵氏听说,松了一口气,险些摔倒。康衍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倒是四姑娘康滟忙前忙后,连自己的脂粉铺子也不曾多管的,见他母子二人如此,不禁笑道:“要我说啊,嫂嫂什么事都经过了,那么重的伤都活过来了,岂能没有后福的?再说满临安的眼睛都盯着嫂嫂的肚子,只怕这孩子将来还是个有福的呢!”康邵氏依仗着紫檀杖指着这个四姑娘说道:“你姑娘家,如何知道这里的凶险!”康滟见母亲拿出自己的逆鳞之处指责,讪讪的吐了吐舌头,这才回去继续理家听事去了。
说话间,孟神女诞下了宁北侯爵府的第四个孩子,满月之际,林枢也精神了起来,不但面色红润,且愈加细腻丰腴了起来,孕吐的症状也没了,自然也挺着过去了。钱楚襄笑的连眼睛也不见,一手拉着二闺女,一手抱着四儿子,身后还用带子背着三儿子,看起来实在滑稽。可他却丝毫不觉,站在人堆里给这个瞧瞧给那个看看,笑的合不拢嘴。只有孟神女带着大女儿一齐对钱楚襄的行止嫌弃到底,一边会客导引忙个不住。谁知钱楚襄这边手里拉着的闺女见到林枢便跑了,钱楚襄为了拉住她险些丢了怀里的儿子,背后背着儿子的带子也松了,一时间困窘住了,惹得众人忍俊不止,还是几个乳娘走上来这才解了他的围。一场满月酒就这样鸡飞狗跳的结束了。
展眼秋归蜡近,林枢的肚子愈发圆润了起来。一夜飞雪之际,林枢正在带着康霈读书识字,忽然觉得群内湿热一片,竟是羊水破了。待到康衍回来时,林枢已经在产房里慢行了起来,康衍想要进去陪陪,却让康邵氏拿着紫檀手杖撵了出去。直生了一天一夜,方才生了一个白胖小子下来。
稳婆出来报喜的时候,康邵氏笑的几乎要飞起来,连忙打赏不跌,三姑娘康潋也从婆家赶来,与妹妹一同给母亲道喜,只是四姑娘康滟回头去找康衍的时候,却不见了哥哥的踪影。原来康衍见儿子又白又胖,个子还不小,只怕林枢受苦,倒避开了众人进了产房。崔妈妈见了不禁给了他一个嗔怪的眼神,便退了出去。康衍坐到了林枢的床前,只见林枢鬓发散乱,面色憔悴,心中一时怜惜难当。见她闭着眼歇息,只当她睡着了,伸出手去将散乱的头发拨了拨,她竟就睁开眼来,见了康衍说道:“你怎么来了?见到孩子了吗?”康衍无言的点了点头,只蹲在她的床前,将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喃喃说道:“好多人跟我道喜,可是我担心你……”林枢知道他担心什么,只得说道:“我知道,我没事,你别担心。”两人只独处在这产房里,相顾无言。
不多时,乳母将孩子抱了进来,见他夫妻俩如此,也只得留下孩子退了出去。彼时喜讯只在府内,外间还在宵禁之时,康邵氏也不便放鞭放钱庆贺的,只在府内放赏庆贺。唯独产房内,林枢和康衍围着躺在床上的宝宝,互相比照着研究道:“我觉得他的下巴像你。”林枢左看右看,无法苟同的回答:“你怎么看出来这孩子的双下巴像我的?”康衍故作高深的说道:“看骨相啊。”被林枢嫌弃道:“净胡扯。你看看,我倒觉得眉毛像你呢。”康衍啧声说:“这孩子刚生出来哪来的眉毛?”林枢瞪了他一眼回道:“我说像你就是像你,你有什么意见?”康衍见她如此,扑哧一声笑出来,抱着她的肩膀笑个不住说道:“是是是,夫人说的我无有不依的。”林枢娇哼了一声,随即又问道:“诶,起名字了吗?”康衍将她的肩膀抱得更紧说道:“我都想好了,这一个的小名儿就叫平哥儿,大名我们慢慢想。”林枢怪道:“这一个?”康衍将孩子抱起来,坐在林枢的身边,林枢趴在他的肩上看着熟睡的孩子,听着康衍说道:“是啊,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安儿,再生一个喜儿,再生一个乐儿,也就差不多了。”林枢听着他如数家珍,不禁笑的出神,啐道:“你说的简单,下次你来生。”
窗外飞雪如絮,窗内一室温暖,这座小小的康府坐落在风景如画的临安城内,似乎多少人都沉浸在这温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