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是在下午二点半从宣城始发的。这是这座城市最后一辆绿皮车。它先是通往省城,然后再通往更远的地方。六月份的宣城已经完全显出夏天的模样。车厢里不停摇头的风扇已经驱散不了被曝晒后难耐的溽热。这热气中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汗腥味儿。老王坐在19号车厢正中的位置。他戴了一付厚厚的眼镜。穿着一件玉白色的长袖衬衣。衬衣很新,像是新买的。可是面料不好,领口和袖角已经起了毛。袖口上的纽扣扣住了,一副严谨的样子。而前襟的纽扣显然扣错了。上襟余了两枚纽扣和一个扣眼,下襟多出了一个扣眼。坐在老王对面的是一对情侣。他们刚坐下,男孩就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折扇。不停地给女孩扇。尽管如此,女孩的额头上还是沁出一层密密的汗。
老王好像并不热,只是有些疲倦。将眼眯了起来。眼前乱成一锅粥的车厢也与他无关了。女孩说渴,男孩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背包的旁侧放着一个色彩斑斓的水壶。女孩喝了几口后递给男孩喝。男孩摆摆手说不喝。这时坐在老王身旁的老妇人伸手去抓男孩的水壶。
“我渴我喝,我渴我喝,我喝,我喝……”老妇人喃喃地自言自语。
女孩赶忙抢到水壶,将水壶抱进怀里。惊恐地盯着老王。老王抓住老妇人的手。老妇人还不停地诉说。
“我渴,我渴……”
老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半瓶瓶装矿泉水,旋开盖递给老妇人。她双手抱住了瓶子。一口气将瓶里的水饮尽。然后盯住老王说:“老头子,忘了给你留半口了。你再去买一瓶吧!”
火车这时开始出发了,窗口透进燥热的风。暂时缓解了车厢里的汗腥味儿。可是温度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有上升的趋势。车厢里的温度计已经顶到满格了。车厢里没人说话。仿佛上下嘴唇的运动也会给他们带来多余的热量。老妇人倚在老王的肩上似乎要睡着了。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车轮和钢轨碰撞的声音。
突然老妇人大呼一声飞机。车厢里的人都随着老妇人手指方向向车窗外望去。车外除了一个火辣辣的太阳,什么也没有。众人失望地盯住了老妇人。老妇人有点委屈,鼻子囊一下,想哭。这时有人看到飞驰的车窗外有几只银色的鸟朝着火车的行驶逆向飞行。它们银白发亮的羽毛刺棱着,姿态十分狼狈。老妇人一改委屈的神态。极度兴奋地竟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那几只转瞬即逝的鸟说:“飞机……飞机……”众人觉得这件事无聊至极。连刚刚失望的神色也消失殆尽了。车厢内又陷入沉寂之中。车轮的声音越发显得刺耳。
坐在对面的女孩困意全消,坐直了身躯。
“大爷,你们去哪?需要帮助吗?”女孩对老王说:
女孩说话时,男孩从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老王。
老王摆摆手没有接。眼圈红红的。
老妇人接了过来递给老王说:“这是咱儿媳妇孝敬你的。”
女孩笑了。
男孩问:“大爷,你们去哪?”
老王说:“去省城。”
“我们也去省城。”男孩女孩异口同声地说:
二
下了火车老王口里一直说,真是遇见了活雷锋。原来坐在他们对面那一对情侣家是宣城的,在省城的S大学读大二。S大学跟老王的目的地T大学仅有一墙之隔。出了站他们就打了一辆车。一刻钟的光景就到了T大学。路上老妇人问男孩是谁?怎么跟自己的儿媳妇儿在一起。
女孩说:“大姨,我不是你儿媳妇。”
“你不是滢滢吗?前年过年你去我家了。我记得,是吧!老头子。”老妇人一边说一边点着头。
老王说:“美芝,你认错人了。滢滢跟松涛分手了。”
女孩噘着嘴说:“我不叫滢滢,我叫贞贞。”
他们说话时,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汗珠。
T大学在省城的大学城里。这一条街上公立加私立的学校有十几所之多。王松涛上的是这条街上最好的大学。按王松涛的成绩他可以去北京上更好的学校。高考后滢滢估分不理想,只能报省内的重点大学。王松涛毅然选择和滢滢报同一所学校。两个孩子从小学就是同桌,一直到镇上读初中,到县里读高中。有一次他们从县里回家。两只手拉在了一起。正巧被老王看见。老王装着没看见,降头扭向一边。他从余光中看到滢滢羞红了脸。关于两个孩子的事在村里早就传开了。滢滢的父母也默认了他俩的关系。在村口遇见老王,不吭气只是笑,那笑意从眼角荡漾到嘴角。
老王和老伴走进T大学的办公楼的时间是下午的四点二十分。他将早上那个电话回拨了回去。接电话的是个男人。老王说,我是王松涛的家长。男人有点不耐烦的说,快点来吧!我的办公室在8楼809。等老王找到809时候,809的门紧闭着。老王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他又使劲敲了敲。还是没人应。这时,从对门出来一个小青年。小青年说,你找张书记?
老王说,就这个屋的。小青年说,张书记在这屋里。说着敞开了门。屋里开着空调,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老王觉得自己浑身没有半两力气,连骨头都酥软了。美芝怎么也不肯进屋。老王索性也不管她了。自己进去了。屋内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和两个年轻的女孩说笑。老王进来后,他们敛住了笑容。中年男子说,你是王松涛的家长吗?老王点点头。其中的一个女孩看着老王笑了。老王觉得那笑容中有讥诮的意思。另一个女孩给张书记使了个眼色。然后嘴角也挂上了讥诮的笑意。随即,她俩走了。小青年给老王倒了一杯水。
张书记说:“王松涛是我们学院非常优秀的学生,可是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几个女生已经报警了。这是刑事案件,派出所要求一定要学校和家长一起去领人。这件事影响十分恶劣,我们学院的意见是你先把他带回家。必要的话可以看看心理医生。再说办休学证明也要家长签字。”
从进屋老王的手就颤抖不停,那杯水他没有喝,不过已经洒了大半。张书记说话时,老王只是不停地点头。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老王觉得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喉头一下子沉到了腰间。这石块有千斤重,压得他站不起身来。
张书记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对老王说:“这是王松涛辅导员的电话。你称呼他刘老师就行。你联系他带你去派出所。包括休学证明也找他办。”老王强站起来,去接那纸条。刚接到那纸条竟然从指缝间滑落了。不偏不正正好落在沙发和办公桌的缝隙里。老王一下子就跪了下来,伸手去抓那纸条。抓了几下也没抓到。张书记说:“别找了,我再给你写一张。”
老王接住纸条,折了两折,放进了裤子的兜里。张书记摆摆手,意思叫他走。老王快走到了门口。忽然好像又想起来什么转身回来了。张书记微笑着问:“还有事。老王说:“张书记,松涛做错了什么事啊?被送进了公安局。”张书记有点迷惘忽然又恍然大悟。自言自语地说;“刘老师老婆生孩子,给我请假了。忘了告诉你了,我还以为他给你打电话了呢。”“松涛做错了什么事?”老王又问了一次。张书记又笑眯眯地说:“办公楼门口布告栏应该贴了布告。你自己去看看吧!”
刚才在屋里的时候老王竟然忘记了美芝的存在。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自从她被车撞了后,就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美芝有时像个孩子一般的缠着他。他也从来没有让她离开过自己的视线。美芝有时喊他爸爸,有时喊他儿子。有时喊他老头子。春节儿子回家的那几天,美芝完全恢复了正常,她为儿子洗了从学校带回家的棉衣,还去集上给儿子买鸡鱼肉。临去赶集前她还叮嘱老王把煮肉的锅好好刷刷。老王不放心,远远地跟在美芝身后。她就像没出事之前一样。用挑剔的语气跟商贩讨价还价。那一刻,老王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那次车祸只是一场噩梦。儿子返校后,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好多天都喊老王儿子。当时肇事车辆逃逸后,巨额的医疗费让这个并不富足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儿子真是懂事,从母亲受伤后就没给家里要过一分钱。无论老王受多大的委屈,只要想起儿子,就觉得生活还是美好的。对未来也充满了憧憬。他盼望着儿子大学毕业了接他老两口去城里生活。
走出张书记的办公室,外面走廊的顶灯全部亮起来了。外面比办公室里还要明亮。老王觉得这走廊有一点诡异。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美芝呢?美芝去哪了?老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美芝。巨大的回声吓得他嘴巴也合不住了。
三
老王走出办公楼,太阳已经西沉了。办公楼下投出巨大的影子,仿佛一尊沉默的兽。无声无息地吞噬了美芝。老王把这座楼的旮旯缝里都找了也没发现美芝的踪迹。这时正该吃完饭。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布告栏旁站着几个女生,老王凑了过去。
“真是变态,竟然偷女人的内衣。多脏啊!”一个女生撇着嘴说:
“我们宿舍老大的内裤都少了两次,八成是他偷的。“一个短发长裙的女生接着说:
“这样的学生就该开除,怎么才给个留校察看。“
“你不知道吧!我听说他是13级学生入校成绩第一名。那分数来咱学校是亏了。据说这个王松涛还是院学生会副主席。老师面前的红人。”
“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我听俺宿舍老五说,这个王松涛有女朋友,是他老乡。谈了好多年。后来他女朋友跟了一个富二代。我貌似记得她女朋友名字里有一个滢字。俺老五跟他俩是高中同学。”说话的是个矮胖的女生。
“估计受刺激了。“
短发长裙的女生说:“受刺激也不该偷别人的东西啊!”
布告栏上白纸黑字分明地写着王松涛的名字。那上面的每一字都好比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戳进老王的心脏。老王心痛不已。可是现在他顾不上了。当务之急是要寻找美芝。美芝到底跑哪了?
老王想到了报警,可掏出手机后,手机没电关机了。老王茫然失措地往前走。正对着办公楼是一个喷泉。喷泉没有开,水池里游来游去几条消瘦的金鱼。老王想如果自己是一条鱼就好了。这座校园看似温馨,和谐。其实却暗流涌动。何尝不是这水池,看似风平浪静,但喷泉的开关随时都可能被开启。那几条老鱼也只好躲进角落里瑟瑟发抖。可老王却开始羡慕这几条鱼了,最起码现在它们是怡然自得的。
老王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保卫科就在大门的耳房里。值班的是个满脸青春痘的小青年。他听完老王的遭遇后,表示愿意帮助老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查监控。不过调取监控的密码只有科长知道。小青年给科长打了个电话。科长说,监控不能随便调。除非有人给他作证他来学校有事。万一是别有用心的坏人,调监控是万万不可以的。小青年挂了电话后,做了一个两只手掌朝上的手势,表示了自己的爱莫能助。
老王想到了张书记,转身就朝办公楼的方向快步走去。办公楼里一片沉寂。仿佛一座张着嘴的坟墓。这会下班时间已过。除了老王,其他都是往外走的。老王先是敲了下午见张书记的办公室门,无人应。又敲了809的门,也无人应。没有办法只好走了。出了办公楼,外面已经霞光一片。办公楼前有一个小广场。今晚这里有音乐系的汇报演出。舞台已经搭好。几个男生正往舞台上抬音响。
站在舞台后面的一个女孩很像滢滢。老王看到她时,她也在看老王。当眼神接触的瞬间。女孩倏忽低下了头。老王好比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在这个学校里滢滢是他认识的唯一的人。
这时同学们已经吃了晚饭,舞台前人越聚越多。老王想穿越这片广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比平时多费一倍的时间。老王看的没错,那个女孩就是滢滢。她看到老王后,迅速地离开了广场,返回寝室。男友问她怎么了?她脸色苍白地说:“身体不舒服。”
滢滢以前每次跟王松涛坐二点半从宣城始发去省城的绿皮车。她都觉得自己好像这辆绿皮车一样跟这个时代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见识了省会的繁华之后,就开始摈弃自己的作为贫苦农民后代的身份。也愈加地自卑了。同宿舍的女生就数滢滢最漂亮。可是只有她过得最清苦。舍友老三有一次收了男友送的一套据说是999元的化妆品。这可比她两个月的生活费还要高。滢滢怎么也不相信。有一次宿舍里没人,滢滢捡了老三扔在垃圾桶的化妆品的外包装用手机扫了一下二维码。没想网上卖的比老三说的还要昂贵。老三有个毛病就是每次拿来东西总喜欢让舍友给估价。滢滢想到自己说的这套化妆品应该不低于100元的话,还有老三那不屑的眼神。她感到了深深的耻辱。不过老三也还是不错的,除了就是爱说爱笑,没心没肺。对舍友很仗义。每次舍友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她都会给男友打电话叫他。滢滢知道这是叫他来买单的。有一次,几个女孩喝了点酒。老三说有个同学喜欢滢滢好久了。那个同学是T大学领导的独生子。毕业之后肯定留校。滢滢面色酡红地说好啊!叫他来追我呗!老三说你不是有男朋友了。滢滢说把他甩了不就行了。老三说我现在打电话叫他来。滢滢急忙拉住老三的手说算了算了,我没那种命。
滢滢只当是戏言,老三却当真了。第二天滢滢就收到一朵没有署名的玫瑰花。这是滢滢第一次收到玫瑰花。尽管她随手就把花丢在垃圾桶里,可心里那甜蜜的感觉却蔓延开来了。过了几天,老三说要聚餐。正好王松涛在学生会开会。滢滢也没事干就去了。照例姐妹几个说说笑笑。过了半个小时,老三接了一个电话后带进一个陌生的男孩。男孩很瘦,长发,脸色有些苍白,个子高高的。老三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学校贾副院长的公子。音乐学院的才子。名叫贾琪。跟俺对象是发小。滢滢马上把眼前这个害羞的男孩和自己扔掉的玫瑰花联系到一起。滢滢的脸红透了。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饭局结束后,几个女孩找个借口开溜了。贾琪说,我送送你吧!滢滢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出了饭店,贾琪跟在滢滢身后,一路无语。快到宿舍了,贾琪说,我有句话想对你说。滢滢扭过头来。贾琪说,在我见到你之前,曾经在梦里见过你。滢滢说,我有男朋友了。贾琪说,我知道。滢滢说,我们不可能。贾琪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久。滢滢没想到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男孩竟然哭了。滢滢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贾琪停止了抽泣,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坚持的。滢滢说,我要回宿舍了。
这天晚上滢滢一宿未眠,贾琪好比一条蛇一般啮噬了她的心。
四
T大学的校园可真大,老王花费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总算转了一圈。他渴望可以在校园的某个角落找到美芝。他边走边询问着同学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有时他听到花坛里窸窣的声音,他走过去,以为就是美芝躲在里面。他扒开遮掩的灌木丛。后面竟是一对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女孩雪白的大腿裸露在外。女孩骂了一句老变态。一口吐沫唾在了老王的脸上。从教学区到生活区连接着一条林荫小道。高大的法国梧桐,暧昧的橘色路灯光。
这里是学生情侣约会的天堂,更何况是到了夏天。老王本来不好意思去那里,当他打算调头回去的时候,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不管怎样也要硬着头皮去闯闯。万一美芝在这里呢。当老王走过这片林荫小道时。里面所有的情侣都停止了亲昵的动作。像是在迎接一个从外星球闯进来的异物一样注视着他。
十点半钟老王又回到了办公楼前的广场。这时晚会已经散场,舞台也拆了大半。广场上学生已经不多了。老王看到喷泉边上有个人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很像美芝。老王快步走去。坐在地上的老妇人果然是美芝。在她面前扔了一堆硬币。老王不禁一阵心酸。想当年美芝可是乡里中学响当当的数学老师。没想现在竟被人当成了乞丐。美芝看到老王来了,站起来拉住了老王的手。另一手里拿出一个沾满泥巴的包子。“儿子,这个妈没舍得吃。你吃呀!”说着就要往老王嘴里送。老王这才想到原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胃部开始一阵阵的痉挛。
校外的小胡同里挂满了霓虹灯。这里原本是城中村。大学城搬迁到这里之后。家家都开起了旅馆。老王问到第六家的旅馆总算找到了住处。老板娘是个厚嘴唇卷发的中年妇女。老王问价钱,老板娘瞥了一眼身后的美芝说:“开房一百二。”老王说:“你们招牌上明明写着房间费六十元。”老板娘眼盯着电脑,头也不抬地说:“单人住叫做住宿,你俩住叫开房。我这里还有最后一间,要不你去其他地方问问。”
房间不算小,还有窗户。房间内的空调也打开了。老王觉得一天紧绷的身体顿时松弛了。刚平静下来就听到隔壁房间有异样的声音。是一个女孩夸张的喊叫。老王会意他们一定在做年轻人最喜欢做的事。但老王却不行。美芝是带了松涛嫁过来的。当年老王在厂里当技术员的时候,会计科的女出纳可是厂长的亲外甥女。每天下班女出纳都特意等着在隔壁办公的老王。两人会意的笑笑,一路去食堂打饭。有次女出纳终于跟着老王去了技术员的单身宿舍。女出纳在床上像一条蛇一样蠕动着。老王却不行了。老王跪在地上哭了。后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老王还是不行。老王永远记得自己在床前尴尬地站着,女出纳低泣着把脱去的衣服又一件件地穿上的场景。渐渐地女出纳疏远了老王,老王远远地望见她笑,女出纳就把头扭向别处。后来,女出纳嫁给县城里一个离婚的局长。
美芝嫁过来的时候,松涛已经三岁了。美芝是隔壁村唯一考上师范的文化人。毕业后就回到镇上教书。女出纳嫁人后就离开的厂子。老王一度生不如死。好事的人就开始给老王张罗婚事。老王第一次去见美芝的时候,美芝是带了松涛去的。松涛看见老王就笑。美芝叹口气说:“你只要对我儿子好,我就跟了你。”老王把眼镜拿掉,郑重地对美芝点点头。后来,老王的厂子倒闭了,老王也无事可做。就在家里专门照顾美芝和松涛。
老王洗好澡出来的时候看到美芝手里拿着一个吹起的避孕套。美芝看到老王兴奋地说:“爸爸,爸爸,气球,气球。”老王摇摇头说:“别玩了,我给你洗洗澡。”当老王去拿美芝手里的气球的时候,美芝突然松开了手。被吹得饱饱的避孕套就像一只发疯的小狗一般直冲屋顶又顶向了窗户的方向。美芝高兴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时,隔壁开始敲墙了。这些客房都是用木板夹后改装的民房。
美芝的睡眠一向很好。洗好澡刚挨上枕头,就有了时断时续的鼾声。老王也十分地困倦,不知不觉地也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隔壁又传来那个女孩夸张的叫声。今夜老王做了个梦。梦中的场景是荒诞不经的。他梦到松涛来找他,清清楚楚的就是这间客房。美芝也不疯了,她拉住松涛的手,要松涛坐在床上。可是松涛的手上却有血迹。松涛说,他把滢滢杀了。刚才他们就在隔壁。老王这才知道原来隔壁那夸张叫声的女孩原来是滢滢。而她之所以叫得这么夸张的原因是因为松涛在她身上。老王有点隐隐地得意。松涛拉着老王和美芝的手说,你们来见滢滢最后一面吗?老王去了,看到一个躶体的女人躺在隔壁的床上。被子盖住了头。松涛掀开被子。而躺在床上的女人却是女出纳。松涛和美芝也不知去哪了。房间里只有老王自己。女出纳这时从床上坐起来说,松涛是我跟你生的儿子,你要好好待她。说完,女出纳就这样光着身子就出去了,老王赶紧追赶。这时老王醒来了。美芝还在酣睡,她口水都流了出来。枕头被洇湿了一大片。
老王心里清楚,松涛是恨滢滢的。前年松涛他们上大一,过年的时候,松涛带滢滢来认门。那时候,美芝还没出事。美芝给滢滢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去年春节是松涛自己回来的。滢滢过年也没回家。过了大年初五,老王看到滢滢的爹在村口发烟。那烟是硬盒大中华。事后听人说,是女婿孝顺的。滢滢在初二回来了,是和他男友一起回来的。在家呆了几个小时就回省城了。据说在省城找到了工作,忙着回去加班。
去年春节松涛在家很不高兴。除了吃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老王也不敢问他跟滢滢到底怎么了?儿子回来的那些日子里,美芝的病彻底好了。有次美芝给松涛晒被子。枕头下有一打照片撒了一地。老王看到那些照片全部都是滢滢的。松涛狠狠地从美芝手里抢过被子。说,妈,说不让你晒,你晒它干啥?老王从没见过松涛发这么大的火。还有一次,松涛在院子里洗衣服。老王听见儿子房间里有声音。是一个女人在嘤嘤的叫。老王打开门,原来是儿子的笔记本上播放的视频,视频里一对光身男女在做那种事。老王赶紧关了门。不一会,松涛好像想起什么了,急匆匆地回屋了。老王有时想,是不是儿子已经跟滢滢把那些事做过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滢滢早晚还要成为自己的儿媳妇的。
美芝醒了,吵着说饿。老王怕把美芝留在房间自己独自外出买早餐的话,美芝再走丢了。于是就收拾一下准备去退房。老板娘已经坐在柜台里看电脑了,那是一部台湾电视剧《再见阿郎》。 老板娘看他们要退房就拨了一个电话。一会下来一个小姑娘在老板娘耳边说了两句话就飞快地上楼了。老板娘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说:“你们用了一个套,押金二百,退七十。”
老王的脸一下红透了,忙解释说:“我们没有那事,我们是来找儿子的。”老板娘饶有兴趣地盯着老王说:“大哥,年龄这么大了,还想要儿子啊!来我们这造就对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老王知道老板娘误会了是在奚落自己,也不辩解了。挽住美芝的手走了出去。
五
室友对王松涛说人追你女朋友的时候,他不屑的笑了。松涛以为他和滢滢的爱情是牢不可摧的。有时他就把滢滢当成了自己的媳妇。况且在大一冬至那个寒冷的晚上,滢滢和他在校外的旅馆度过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夜。第二天他俩爬上了校园里的假山。滢滢像一只小鸟一般倚在他的身上。中午的时候下了雪,一群麻雀从假山上空铺天盖地的飞过。
从那件事之后,滢滢对松涛更好了。她跟舍友逛街,每次回来都要跟松涛买点东西。天还没冷,就买了手套送给松涛。有时也吵架。滢滢想跟松涛一起去校外租房。但松涛不愿去。也不是为了省钱,其实他们几乎每周末都要去校外的旅馆度过销魂的一夜。松涛的理想是当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他现在已经是副主席了。他不想因为跟女友出去租房这事影响到自己的“仕途”。滢滢觉得松涛有点自私。还有就是松涛有点“大男子主义”。两人如果闹矛盾了,最后总要是滢滢先妥协。
室友将右手举过头顶说:“我发誓,我真看到你女友在跟一个帅哥在约会。我们走对面,不会看错的。”
另一位室友说:“王哥跟嫂子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怕到手的鸭子飞了吗?你就是信口雌黄。”
“什么年代了,别说生米煮成熟饭,就是炸成爆米花。也不一定就是你的”刚才那位室友恨恨地说:
松涛觉得他们很无聊。就拿着手机去阳台给滢滢打电话。彩铃快尽的时候滢滢才接。
“你不是忙着做策划呢?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刚接通,滢滢就嗔怪地说:
“宿舍太乱了,做不下去。一会去自习室。”
“别做太晚。”
松涛想问问她刚才是不是真的跟一个男生在外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呢?”
“正准备睡呢,没事我挂了。”
挂了电话后,松涛觉得今天滢滢有点反常。以往俩人通话最少也要半小时。可今天滢滢的语气很冷淡。松涛也没多想。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松涛的U盘忘在学生会的办公室。从宿舍到办公室需要穿越那片法桐树林荫道。回来的时候,他看见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那女的像极了滢滢。女孩端坐着,那男孩身子前驱,扭过头来看着女孩。好像在央求女孩什么。松涛走过去。那女孩站起来了,的确是滢滢。松涛一下子想起室友的话。原来室友说的都是真的。松涛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
松涛没有说什么就走了。滢滢跟了过来。松涛没有理他。滢滢只是跟着他,也不说一句话。快到松涛宿舍了,松涛回头狠狠地瞪了滢滢一眼。
“有机会我们聊聊吧!我一直想对你说,却不知怎么开口。现在你都知道了。”滢滢冷冷地说:
松涛没有说话,用食指点了点滢滢的额头。转身就离开了。
他们约在校外的常去的那家旅馆。松涛去的时候,滢滢已经到了。
“涛,我对不起你。我喜欢上那个男孩了,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我们分手吧!你忘了我吧!”滢滢见松涛来了,站起身来第一句就说了这些。
“他到底哪里吸引住你了,你不会是看上他家有钱了吧!”松涛恨恨地说:
滢滢叹了一口气,说:“或许是吧!但也不全是。我对不住你。”
“滢滢,都是我不好,我以前确实对你不够好。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松涛这下彻底崩溃了。他蹲坐在沙发用手抱住了头。
长久的沉默后,滢滢幽幽地说:“抱歉,我管不住我的心。涛,我们还是分手吧!”
松涛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就是分手你也不吃亏,吃亏的是我。”滢滢试探地说:
松涛被这句话给彻底的激怒了,他觉得滢滢现在变得十分地无耻。他忘不了还没来省城上大学时候的滢滢。扎着两条马尾辫垂在两肩,说话前先撅起嘴。做什么事都没主见。非得松涛给她拿主意不行。而现在这么无耻的话竟然可以从她口里说出。况且滢滢最近烫了头发,穿上了短裙和丝袜。
滢滢看松涛只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就说:“话我已经给你说清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啊!”
滢滢转身开门的时候,松涛从后面抱住了她。把她狠狠地扔到了床上。滢滢没有反抗,闭上眼,任由松涛一件一件脱去她身上的衣物。当滢滢感到松涛的身躯压上来的时候。滢滢推开了他。松涛再次压上来,滢滢就拼命地反抗了。松涛扇了了她一巴掌后。滢滢就开始穿衣服了,松涛死死地抓住她的内衣。索性她连内衣也不穿了。套上外套,甩门就走了。
松涛手里还拿着滢滢的内裤,刚才争斗的时候他一直处于疲软的状态,不然滢滢也不会逃脱,而现在他竟然可耻地硬了。
六
老王拨通电话后,那边刘老师说,上午他老婆要办理出院手续。下午才有空带他去派出所。挂了电话后,老王跟美芝正站在T大学的门口的街道旁。大学城早晨的街道异常地清冷。凉爽的风吹拂着老王和美芝。排列整齐的斑马线和准时转换的红绿灯都呈现在老王眼前。有那么一瞬间,老王似乎忘记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而眼前的这幅画面又似乎似曾相识。这时,从马路对面沿着斑马线走来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这女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老王看她,她也在看老王。忽然,这女孩变成了两个。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朝老王走来,脸上挂着同样的浅浅的笑。老王觉得一阵晕眩。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轻,好轻。轻得就像一根羽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到很远的地方。他又觉得自己好比一个风筝,那线被美芝紧紧地拽住了。想要挣脱也无能为力。
老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在这个有着凉风的早晨。老王在T大学门口患上了脑梗塞。多亏了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及时报了警。老王才得到了及时的救助。老王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松涛。松涛坐在床边上靠着墙睡着了。老王不想惊扰儿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看他。不大会,松涛睁开眼了。老王问:“你妈去哪了?”
松涛揉了揉眼睛,没有出声。
“你妈呢?松涛。”老王又问:
“我妈不在了。”松涛说完嚎啕大哭。
老王不知道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白色的病房和面前嚎啕大哭的儿子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
松涛哭着说:“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是个畜生。”
老王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有些恍惚。记得刚刚还和美芝一起站在街道旁,那风真是凉爽。还有一个如天使般的女孩在马路那旁朝自己走来。那女孩浅浅的笑容在老王的记忆里是那般的真切。老王觉得这一定是在做梦。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都怪我,不是我,你们也不会来。你们不来,妈就不会……”松涛哭着说:
松涛和老王还要搭乘那辆绿皮车返回宣城。返程的绿皮车在午夜时分经过省城。进站的时候,松涛小心翼翼地抱着美芝的骨灰盒。如同抱着一个婴儿。老王踉踉跄跄地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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