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峰上，风高云涌。一眼望向天际，便是瀚海狂沙的迹象。

孤峰上站有一人影，衣袍飞舞，却岿然不动，远远看去犹如静止的一尊雕塑，而其上覆盖了一件衣衫而已。倏忽一道紫光飞来，铿锵落于人影三五步处。

人影转过身来，刚才深沉似冰的脸稍一动容，道：“来了？”

“来了。”来者冷冷道。

人影略一沉吟，道：“你来晚了。”

“总有先来后到，何晚之有？”接着是一丝若有若无，带着不屑的鼻息声。

“你每次都晚到……这么久……我等了你一天一夜。”人影发出的声音本已有气无力，在风中更显苍白。

“好，我马上走，三年后我必准时。”说完那人就要离开，人影一个箭步飞上，拉住来者衣袖。

来者如同被激怒了一般，猛然提掌，回身直袭人影胸口。人影也不躲闪，铿然受戮。来者急变掌势，但已不及，重重击在人影肩头。人影受创，后退数步，鲜血从肩头缓缓渗出，红透了白色衣衫。同时人影紧闭牙关，硬是将嘴里的鲜血吞了下去，嗓子里一股腥甜的味道。几道血痕从嘴里渗出。

“竹玉卿，你……”来者突然语噎，迟疑片刻，长叹一声，道：“你为什么不躲开？”

竹玉卿竟欣欣然道：“梅儿，你知道吗？你有九年没有说过这三个字了，整整九年了。这一掌太值了，我还想听，再给我几掌，我承受的住。”说完挺立风中，目光紧紧注视着穆若梅，英俊的脸上泛着期待的微笑。

“你无耻！”穆若梅又气又恼，边说边击掌。可玉手却在临近竹玉卿胸口时停住，但其所挟带的掌气也不容小觑，竹玉卿只觉胸口一紧，嗓口一甜，嘴角又留下一道血痕，脸上依然泛着微笑，那微笑一如朝圣般虔诚。

穆若梅见竹玉卿多次受创，恼恨之余心生恻隐，但又不能表现，矛盾的过程中又产生难可言状的羞愧，便重重地一拂袖，转身背对竹玉卿，眼睛里已然泛出泪光，虽极力遏制却不可遏制的泪光。她紫色的衣裙在风中幻化出狂野的形状，在竹玉卿的眼睛里如火苗一般跳动。

“梅儿，何苦呢？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竹玉卿缓缓开口道，“我的苦衷你早已明了，为什么不能原谅我。我们不能再回到从前吗？梅儿……”竹玉卿在话尾几近哀求的叫了那一声“梅儿”。

穆若梅白若玉盘的脸上缓缓流淌着两道泪痕，很快在风中干竭。朱唇微启之下，却道出了如同千钧重的八个字，一字一顿，字字铿锵。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是谁发明出来的屁话？”竹玉卿这句话听了足足九年，再也无法承受，“当年你的父亲，堂堂武林盟主，穆道君，假仁假义，觊觎我的好友葛松原家的《六阳剑谱》，陷害他们一家主仆两百余人，这血淋淋的两百条人命难道不该他来偿还？还有玄印大师，赛掌教，齐令儒，齐飞燕，他们的命不该你的父亲给一个交代？这些，你都想过没有，想过没有？！”

竹玉卿说到最后业已失控，一掌击向数十步远的巨石之上，只见巨石轰然四裂，响声震天。突然之间，风停云止，万籁俱寂，只闻尖锐鸟声在辽阔的群山间流转。

时间好似停止了一瞬。

“可为什么是你杀了他，为什么是你？”穆若梅再也抑制不住，哭声说道，泪水早已无所顾忌的涌出。

“我不杀他！我不杀他！他早已成了一个嗜血狂魔！当初我听了你一句劝，放过他一次，可他不知悔改，齐令儒和齐飞燕兄妹才会死在他的手上。假若当初我早取了他性命，他们会惨死吗？你说，你不该为此负责吗？”

穆若梅不再说话，哭声也止了，只有泪水悄无声息的顺着脸颊流淌，一滴紧跟一滴的落在地上。

“我把杀你父亲的剑扔了，我从此不再用剑。没错，就是那把剑，就是那把能听懂我说话，有自己的意识和感情的剑，我曾经在最孤独的时候的最好的朋友。我把他扔在了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哦，对，就是这里，玄武峰。对于他，我竟然说扔？呵呵……”竹玉卿一声苦笑。

“当初我确想废掉你父亲的武功，一个武者失去武功也不亚于夺取他的生命，但青冥剑却要了他的性命……”竹玉卿一声叹息。

“你既然与我不共戴天，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还同意每三年的此时此刻在此地相见？你根本就是爱我的，就像我爱你一样的爱着我。你每次都在约定时间的第二天才到来，无非是想借此来削弱对于你父亲的愧疚。我心知肚明，但我不敢第二天才过来，我只能等上一天，我知道不可能，但我怕你果真当天就到了，我还要再等下一个三年。梅儿，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就像我爱你一样的爱我，为何要苦苦折磨呢？”

穆若梅终于缓缓转过身，怯弱的看向竹玉卿，泪水凝滞在脸上闪着微光，脸色苍白，显得楚楚可怜。竹玉卿也不作声了，两人默然相视良久，每个人的内心都在经历着翻滚的波涛。

穆若梅突然心一横，凄惨的说道：“玉卿，是我总逃不出自己的牢，我不该这样对你，完全是我在折磨你，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好吗？”

竹玉卿不明所以，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好的预感，道：“梅儿，你想……”

穆若梅道：“我没事，答应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竹玉卿字字铿锵。

“玉卿……我爱你，永远爱你……”穆若梅深情说毕，纵身跳下山峰。

竹玉卿惊恐万状，心如刀绞，随即跳下。两人相拥在一起，相视着对方，却是共同赴死的决心。就在天地一瞬之间，死亡笼罩下的眼神却让双方前所未有的看懂了彼此，虽无一言但胜万语。就在这一瞬，竹玉卿不改初衷，穆若梅只求相爱。

时间以眨眼的速度流逝，所有的一切即将步入永恒的黑暗。突来一声尖鸣刺破长空，一道白光极速而来，承载两人破空而去。

“青冥，是你……”竹玉卿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