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藏北高原又降温了，一场大雪在夜里悄然而至，牧民在被窝里正做着肥嘟嘟的虫草在草原上捉迷藏的梦吧。
武警很快清扫了道路，昨日的苍茫还刺得眼疼，今日马路上则弥漫着汩汩蒸汽，涌动飘零，似幻似仙，如果我是一头牦牛，那我就在仙境中。
我正幻想着自己身穿一袭白衣，飘然坠落尘世间，可眼前突然出现的佝偻着背的黑影儿惊扰了我的仙人梦。
黑影儿的步子走得很急切，双手轻微的向前伸着，像是要拥抱或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很快黑影儿到了我身旁，那满脸的兴奋和急切在看清我的那一刻消隐了，眼里藏不住的落寞往外淌，黝黑紧绷的脸瞬间坍塌了。
原来是王大爷，他在我们小区当了近20年的看门人，每天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望着来往的行人发呆。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笑着拉着我的手往小区走，接着把我按在了他专属的小凳子上。
【姑娘，我听说你会写故事，大爷想让你帮大爷写个故事。】
老人就蹲在我的面前，满脸羞涩的搓着双手，脸上的皱纹被高原上刺骨的寒风雕刻得深邃又坚韧，一双浓眉让整个人多了几分英气，黝黑的脸颊上藏着点点斑点，暗红色的嘴唇像干旱的大地干涩龟裂。
【大爷有个女儿叫静兰，比你大不了几岁，也扎着高高的马尾，闪着干净的大眼睛。】
老人眼里闪着泪光，满眼恳切，微微颤抖的双手从泛黄的破书里拿出了一张合照，小丫头闪着一双大眼睛呆萌可爱得很。
老人给我讲了他每天的守望，想起老人每天守望的身影，我的心里爬过亿万缕酸涩。
以下的故事是老人的口述（意思不变的前提下根据自己写文风格略有改动）。
第一次听到她哭声，我也跟着哭了，她娇小柔嫩的身躯在我手掌里蠕动，这小家伙儿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我要做爸爸了。
可我没能做一个好爸爸，从小她就怕我，她看我的眼神怯怯的，只怪我对她太严格了。我知道，她受了不少委屈。
那时候家里穷，常被村里强势的人欺负，我想着等我女儿考上大学了，有出息了，看谁还敢欺负我家。所以啊，我将复兴家族的愿望硬生生的扔到了她稚嫩弱小的肩上。
01
静兰一直很乖，她常常在院子里写作业，有时候会光着脚。槐花开的时候，身上落得一层白，安静美好的像仙子一样，脱俗出尘，有时候像个精灵，天真活泼。
静兰五年级是在镇上学校读的，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天不亮就骑车走了，那时候还真是傻，也不知道给她买双手套，买个帽子。她已经那么努力了，可我对她还是很严苛。
有一次，七点了天都没亮，雨珠儿噼里啪啦的砸在屋檐上，闪电雷鸣滚压压的往地上砸。
看着她熟睡的脸庞，我有点不忍心叫醒她，可转念又一想，因为一场雨就不去上学，也太娇惯了，农村的娃娃哪能这么娇弱，以后长大了还要面对社会，还要面对村子，我怎能心软呢。
【这么大的暴雨，学校会放假的，爸，你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听她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我一把扯掉了她的被子。
【你先去学校，学校没人或者老师不在，你再回来。】
她眼里闪着泪花，在单薄的睡衣里瑟瑟发抖。可我只能狠下心来，我不能因为我的心软，让她落下功课，我不想她以后怪我，怪我没有在她躺在舒适里颓废的时候拉她一把。
可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雨夜里骑车，就悄悄跟在了她身后。很快，我身上湿透了，鞋里也灌满了雨水，雨水打在脸生疼。
她瘦小的身躯躲在雨衣里，雨衣被吹得哗哗响。可能是风太大了，也可能是她害怕了，她摔倒了，摔进了麦秸垛。
静兰从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她身后，只要她一个转身，一个回头，我就是她的依靠。
麦秸垛早已在风和雨的势力下瓦解了，我看着一根根麦秸顺着雨水漂流，慢慢的堆积在了一个坑洼里。当时我就在想，如果静兰不好好学习，怕是以后会被社会无情的扔到垃圾桶里，看着她的瘦弱，我心里是又气又恨又心疼。
可当她的啜泣声被风灌进我的耳朵，我又在想，是不是我对她太苛刻了，那一刻我真想把她抱回家，可我没那么做，我得让她学会坚强，有些时候，有些事儿，就该一个人独自承受，这样才会成长。
可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样对一个孩子是多么的残酷。
02
静兰像刚探出头的嫩芽，对一切事物都有着好奇也有着希望，她会盯着树上的鸟看上一个小时不说话，看到刚结出的青涩果子会伸出舌头舔一舔，遇到受伤的老鼠也会拿苞米给它吃，还说梦到老鼠变成了大熊猫来感谢她。
静兰真是太美好了，我希望她能健康开心的成长，可有一次我却出手打了她。说起来我很惭愧，也是我冲动了，被男人的自尊冲胀了大脑。
那次我在村西头秃子家里看电影，那是属于男人的电影，当然是偷偷放的。我当时去的晚，凳子上早就挤满了一个个蠢蠢欲动的屁股，我就坐在了最外围，每个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屁股挨着屁股，有的还情不自禁的来回扭动，真像一个个上架的猪头肉。
可突然，静兰来了，叫我回家吃饭。在她看到我坐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里的嫌恶和怨恨，那时候我的心被狠狠的扎痛了，我痛恨自己的无能和颓丧。
我头也不回的走开了，可待我回头却发现，静兰的双眼正盯着屏幕，电影里那双滑嫩的大腿突然变得恶心起来。
我扇了她一巴掌，我的女儿怎能看那么污秽的东西，她是那么的纯洁，那么的美好。
可能是我那一巴掌甩走了她心里的柔情和温婉，慢慢的静兰越来越像一个男孩子，也开始了对我的反叛。
03
静兰跟你一样，很会写文章，特别是小故事。她的作文每次都会被当作范文来学习，她会给她妈妈讲她写得小故事，我偷偷的在一旁听，她写的故事总是千奇百态：有医生在自己的孩子和病人之间的艰难选择；有暗夜里游击队员冒着被敌人抓获的危险给村里的联络点送信的；还有世外桃源里的少年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我家丫头的心思真的很细腻，她能用一支笔描绘出那么多精彩真实的世界，我知道她那稚嫩的心有着自己的观察和思考。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骄傲，我觉得我女儿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作家的。
高中我想让她选文科，以后大学可以学文学，可她却选了理科，说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说，她一个女孩子走什么天下，安安静静的写文章多好，再不济，做个老师也安稳啊。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也或许是更早的时候，静兰有了自己的想法，思想变得独立了。
你说，她变得独立了为什么我心里有点失落呢？
现在我是明白了，我怕失去她，怕她太努力太辛苦。
人啊，真是奇怪，一方面你希望她独立变得强大，可另一方面又祈祷着她能安稳，不太辛苦。
04
等她真的考上大学了，我心里竟然很是酸涩。
我想让她上本省的学校，离家近，可以常回家看看；可她却偷偷报了南方的城市，像高中选理科一样坚决。
或许，她是想逃离我，逃离我的管束，逃离我对她的严苛吧。
她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上一本的学生，在街上遇见我的人都夸静兰聪明，有出息。我本以为我会很神气的跟他们夸夸我女儿，可我的心里却很落寞，一想到她要离家去南方求学，从此要一个人面对未知的生活，我这心里是又担心又难受。
大学里她每周来一个电话，讲她的大学生活，我在一旁安静仔细的听，她跟以前一样，很会讲故事，我真想跑到学校去看看她。
有次她来电话，说要骑车去西藏毕业旅行。她妈坚决不同意，一个女娃娃整天在外面风吹日晒，风餐露宿，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那是静兰离家之后第一次跟我通话，她说她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都是理论，读书虽破万卷，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的女儿真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对世界充满了向往，有了自己的判断和价值取向。当我跟她说路上小心，每天给家报个平安的时候，她整个人愣神儿了，半天没说一个字儿，我知道，她一定是搞不清我这个一向严苛的父亲了吧。
她妈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埋怨我以前不近人情，今天却做了次万恶菩萨，万一路上出事了怎么办？
是啊，我何尝不担心呢？可我不想打压她的满腔热血，不想泼灭她的赤诚之心，我只能选择相信她。
05
你猜怎么着？她骑车回来竟收了个男朋友，在西藏工作的南方人。说那人很成熟，对她非常好，脾性也好，没事儿可以用来欺负。
你说，她的恋爱观念怎么这样？可以欺负？她这不是搞笑吗？还找这么远的，你说，以后真成家有孩子了，她能回来几次看看我和她妈？
她妈见她哭心疼，慢慢就心软了。可我不愿自己的女儿跑那么远生活，她过得好不好我都无法知道，我怎能放心呢？
可不曾想，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只知道她将工作定在了西藏。
她妈一直在家等她，我来这儿也快20年了，领导给放假的时候我就去找她，可现在我有点走不动。我托小区领导找过媒体，我不知道是静兰没看见，还是她不肯原谅我。
06
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能以自己的感受和想法绑架她的选择。
以前，觉得她说那个人可以用来欺负，是她对我的反抗；现在我明白了，一个甘愿被欺负的人会有多爱。
最近啊，我常做一个梦，梦里静兰背对着我，说讨厌我加在她身上的想法，说恨我。
我这快如土了才明白，好好学习不是为了给家争光，那都是虚的，只有自己努力了，才能有能力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梦里我说，闺女啊，爸爸错了，爸爸死后想做你的骨灰盒。静兰回过头来，满脸泪水。我想，她是原谅我了吧？
女儿啊，你要是能看到这篇文章就给爸爸个信儿吧，爸爸想你。
听了老人的故事，我心里满是酸涩。
我也是一个人跑到了西藏，虽然常跟家里通电话，可毕竟自己不在他们身边。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我为了自己的生活抛弃了他们。
无论我如何任性，怎么跟爸妈赌气和争吵，他们依然爱我如初。
我想，只有陪伴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吧。
可以的话就常回家看看，多打打电话，让爸妈听听自己的声音，讲讲自己的近况，听听村里的长短琐事儿，不要让他们的挂牵无处安放。
静兰姐如果你能看到这篇文章，就回家吧。
你爸妈，在等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