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张北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星期四的下午。他和李西像往常一样,上了天台。
李西是他的高中同学,和他一样没考上大学,直接进了啤酒厂工作。不同的是,张北是“仲永”,李西一直是流氓。小城里的人吓唬孩子的时候都会说,“再不听话,就让李西把你带走。”这句话当时不知道有多管用。
上学的时候,他和李西没什么交集。上班后,分到了一个组里,一个组里十几号人除了他俩其他的都是三四十的大哥大叔,他们俩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朋友。
相处久了,张北觉得李西挺好的。李西和张北差不多高,但是比他结实,看着瘦,脱了衣服浑身的腱子肉。那个时候,健身还没那么流行。张北也曾问过李西哪来的,他记得李西当时吸了口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打架打出来的。李西长得也不错,小平头显得格外利落,也许是眼角的那一道疤让他看上去显得凶。可是,别人却不知道,其实李西很爱笑,而且笑点极低。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张北才觉得李西好,而是因为李西从来不觉得他是仲永,也或许李西从来就不知道仲永是谁。
反正,张北喜欢和李西待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在李西的眼里,张北就是张北,曾经优秀的是张北,现在平庸的也是张北。张北觉得舒服。
和往常同样舒服的一个下午,楼顶上,李西吞吐着烟圈,张北呼吸着空气。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从指间从脸上拂过。然后,唇上突然贴上柔软的东西,张北诧异的睁开眼,就看见李西近在咫尺的脸。
贴在他的唇上的是李西的唇,张北甚至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味。
张北被眼前的情况惊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李西离开了他的唇一寸,张北想要说话,李西又贴了上来,然后再离开。张北又要开口,李西又贴了上来。然后就一口一口的啄着他的唇,眼睛一瞬也没离开过他。
张北被李西弄得不知所措,有点害羞,也有紧张,更吓人的是胸腔里砰砰的心跳声。张北抬起手想要安抚一下自己的心脏,可是却抚上了和他紧挨着的李西的胸口。李西的眼神顿时更加炽热,两手紧紧的抓住张北的手摁在墙上。两人一时间都愣怔了,只听见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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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张北回想起那句话,总觉得那是来自魔鬼的声音。
一传十,十传百。当年的张北不明白,他只不过是和人亲吻了一下,怎么就成了小城的“名人”。
“老张家那老大是个变态,以后可离他远点。”
“那可是种病呀,能传染的,无药可治,会死人的。”
“太恶心了,和男人亲嘴,我呸,光想想就想吐。”
“千万不能碰那种人,一碰就会被传染得病的。”
... ...
但别人的千句万句,抵不过他父亲从他人口中得知事情时候暴怒的一巴掌,到现在他的左耳还有轻微的耳鸣。抵不过他母亲看着他那一声声叹气却没有一句维护,甚至没有拉住他的手。他多希望母亲能够握住他的手,让他感受一下温暖。也抵不过张扬眼里那宛如刀刺的鄙视与嫌恶,以及那一句,“张北,你让我们家丢尽脸了。”
那之后,班没法上了,啤酒厂的老板知道了事情的第二天就把他和李西开了,他却连人家的面都没见着。门也没法出了,他缩在他和张扬的那间卧室的床上,现在是他一个人的了,张扬搬去同学家住了。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耳朵。可是那源源不断此起彼伏的声音还是在他耳侧回旋,让他头痛欲裂。
他父母倒没饿着他,每天他妈都会把饭做好了放在卧室门口的小木桌上,但是却不进门。他爸更是连瞅都不瞅他一眼。他的家人倒不骂他不打他,可他宁愿被人打死了,也不希望就这样将他远远隔离着,像个敌人,像个瘟神。
在家窝了两个月后,张北打算离开。
在一个天还没亮的早上,他拎着一个小行李包,里面放着他寥寥无几的几件衣服。
拉开防盗门的时候,他听到隔壁屋里开关响的声音,有光从门缝里漏了出来,然后有拖鞋的踏踏声,张北就等在那里。
可是随即一声呵斥,世界就像静止了一样。直到拖鞋的踏踏声再次响起,又是一声开关响的声音,光熄灭了。隐隐的,似乎能听见母亲小声的哭声。
张北苦笑了一下,默默的关上门,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了自己的那几件穿了三四年的衣服。一层层展开后,露出了里面的相框。
那是一张全家福,他14岁那年照的,照片中的每个人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照片中,他站在父亲的身后,双手搭在父亲的肩上,母亲紧挨着父亲坐着,右手挎着父亲的手臂。张扬紧挨着他站在身后,那时张扬才10岁,比他矮了一个头,身子紧紧挨着他,手臂也挽着他,甚至连头都挨着他的肩膀。
张北握着相框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的将相框扣在了茶几上。就着凛冽的月光,他看看了这小小的客厅。
墙是新粉刷没多久的,白的仿佛在发光。
窗帘是新换的,橘黄色的。沙发是真皮的,父亲最喜欢,总爱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新买的42英寸的彩电。为了这一张沙发,张北当时加了三个月的班。
餐桌也是新换的,白色亚克力的,买的时候配套有六把椅子,他母亲喜欢,说是以后两人取了媳妇,正好一家六口。当时张扬还逗母亲,问“那要是生了孩子呢?”他母亲难得的有主见一回,自己回道,“那咱就换大房子。”
还有餐厅墙角立在那的电子琴,盖着一层红色绒布,落了薄薄的一层灰。那是张扬高二那年考全校第五的时候,他买给张扬的礼物,可是张扬并不喜欢。张扬找他要的是钢琴,可是钢琴实在太贵,张北就是再能攒钱一时半会也买不起,所以就先买了一台市面上最好的电子琴,还答应他以后等他考上大学一定给他买钢琴。哄了好半天,张扬才勉强装作高兴的拿起电子琴给大家弹奏了一曲。从那以后,一次也没有碰过。张北觉得很遗憾,那也是他一年的奖金买下的。
顺着琴往墙上看,那里满满的贴着奖状,都是张扬的。高一奥数第二名、高一全校第五名、高一校级三好学生、高二全校第三名、高二英语朗诵第一名... ...
好多年前,那里也曾贴过张北的奖状。现在,他也有一些单位先进工作个人、酒厂年度优秀员工等的奖状,只不过再也没人提议要挂在墙上。
又坐了一会儿,连母亲啜泣的声音都听不到的时候,张北拎着自己那轻的可以的包,起身走到门口。终是没有再回头,关上门走了出去。
那个清晨,当阳光照耀大地的时候,他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或许,李西之前也是坐在这列车上离开的。是的,早在事情发生没几天,李西就走了,他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不过不一样的是,李西是和家人一起走的。
走之前,张北没有再见过李西。
那以后,张北也没再见过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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