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是镇上有名的养鸡大户,家里的养鸡场足有半个村子大。他大约五十岁,皮肤黝黑,如竹竿搬的瘦弱身材映衬着突出的颧骨,诉说着沧桑岁月中生活带给他的改变,或痛苦,或欢喜,或主动,或无奈……
他的话不多,日常联络生意的活计便落到媳妇五吴大妈身上。夫妻二人惨淡经营这门手艺十几年,凭这份收入供养儿子上完了大学。平淡清苦的生活里充满汗水眼泪,但他们乐此不疲,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中国人生活的最高境界:活着。
养鸡并不轻松,总受到市场和疾病的影响。丰收之年,老杨直勾勾盯着成批运输鸡的大卡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眼里却分明有对辛苦养大的鸡崽子的不舍;遭遇灾年,他总是蹲在角落里默默抽烟,时不时应和着妻子的几声叹息,彻夜难眠的他似乎要用光整个夜晚。
今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全国各地掀起了一股猛烈的拆迁潮,无数家庭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悲欢离合,老杨家也不例外。他的养鸡场首当其冲,成为镇政府的优先治理对象。十几年前,他因为与邻居王大林的纠纷失手将其捅伤,却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几年前王大林之子王海当上了镇里负责审批的一把手。对此事怀恨在心的王海对养鸡场的合法手续办理百般刁难,即使老杨像其他养鸡户一样给他送去了很多“心意”,问题依然得不到解决。
老杨大字不识一个,性子又直,不懂得圆滑混世的门道,在多次碰壁后索性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他总是骄傲地对老哥们说:“恁这些人放宽心,俺一年给国家交这么多税,俺就不信他们能拆了我的屋,让俺两口子活不下去。”老王说这些话时神气十足,好像一头享受美味草料的老牛。他没听说过“一语成谶”这个词,没想到昔日的话竟变成了自己难以面对的残酷现实。
拆迁的日子到了,雨中拖拉机挥舞着锋利的铲子快速转动。不到两小时这座富丽雄伟的杨氏“皇宫”便轰然倒塌。空气中飘散的瓦砾夹杂着细雨无声地悲泣,这个刚烈的汉子颤抖地攥住手里被雨打湿的烟,不自觉流下几滴热泪。
养鸡场从此消失,老杨如同万青乐队歌中“如此生活三十年,直至大厦崩塌”所描绘的那般失去了方向。他有时在田间地头劳动,碰到熟人便讲述那段美好时光,但大多数时间他总是呆坐家中,对着电视屏幕发呆。
老杨作为被时代洪流卷入其中的个体生命,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正在激烈变动、震荡的当代中国。每到了转折的时代,总会有这样一群失落、绝望的人,在经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日子后退出舞台,被我们渐渐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