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春天里的冬天

今天是送冬节的最后一天。再见,俄罗斯的冬天,我会在春天里怀念你。

阿斯特拉罕在俄罗斯的南端,温带大陆性气候,相比莫斯科圣彼得堡的严寒,这里的冬天还算温和,可能我们的大东北还比这要冷得多。 当然啦,和海南相比,冬天又显得严峻且漫长。大概10月底就飘起了第一场雪,小小地兴奋了一会儿,小到看不见的雪花点真的已经看不见了。就这样,冬天开始了。

没过几天寝室就开始供暖。南方人第一次见识到暖气片。别笑,我一直以为,暖气片,顾名思义,类似蚊香片,放在专门的炉子或器皿上发热供暖。往后连续下了几次这样刚来就走的小雪。晚上圆圆小小的雪花点肆意地乱窜,深蓝带黑的天空下它们看得更清楚,像小精灵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下凡。这时我们也出来溜达溜达,买个冰淇淋吃。街边的路灯晕染着朦胧暖黄的色调,嘴里哈出白气,咬一口雪糕,暖暖的。11月下旬来了一场大雪,絮絮叨叨地下,能没过脚踝。趁着月黑风高,几个小伙伴在宿舍楼前狠狠地打了场雪仗,堆了个方脑袋雪人。外套手套围巾全都湿漉漉的,里面的内衣也被汗湿,热血沸腾,酣畅淋漓。



后来也下过几次大雪,总没有那次有趣。温度越来越低,大风呼呼地吹,出门不带手套,尽管塞到袖子里口袋里手还是会冻得红彤彤,而我依然不带手套,因为懒,戴上脱下很麻烦。没有风,在路上走,零下五六度也还能忍受,无非是冷空气贴着我裸露在外的脸。一旦有风,好像风中带沙,磨搓你的脸,好像风变利刃,刀削你的脸。虽然一脸的肉,但那一刻我坚信我只剩两块颧骨,脸薄如纸。有时懒于戴帽子,我的耳朵也就跟着受苦,它们那么孤独地在风中摆。自然得低头走,眼睛还得费力地睁开看路。出门口袋里要备点卫生纸,鼻涕说掉就掉。回到室内,要拍拍我的脸,好恢复点知觉。

俄罗斯新年去了莫斯科圣彼得堡的同学,体验了一把真正的俄罗斯冬天,零下二十到三十度。他们说,鼻毛都结了冰,如果出了汗,衣服里也会结冰,冻到晕厥。回来后一致认为阿斯特拉罕温暖至极。嗯,我是个怕冷的宝宝,去了更温暖的索契避寒。

一月过后,二月有一段时间大幅度降温。那天晚上去剧院看罗密欧与朱丽叶,在走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不能浪费每一滴能量。终于到了,抬头望见宿舍楼的电子屏显示零下7°。第二天早上树上就挂上雾凇。只有低温遇上水汽才会遇上雾凇。但那天早上疲惫烦躁,起不来,好不容易挣扎起来了磨磨蹭蹭地收拾,准备出门近距离看看雾凇时,窗外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心情更加沮丧。盼望明早雾凇还能在来。雾凇散去,一天比一天热。


如今春风拂面,天空里闪现移动的黑点,乌鸦小鸟成群结队,河面上树杈上到处都有它们投靠的身影,嘎嘎地叫,春天来了春天来了。广场上还会蹦出一两只消失了整个冬季的鸽子。

阿斯特拉罕的雪也是这样,悄悄地走了,正如它悄悄地来。积不起厚度,转瞬即逝。我来这边居然也快半年。

有时坐在有暖气的寝室,望着窗外,看草坪上的木凳上的雪,从无到有,慢慢地厚起来,渐渐地淹没事物的边界,吞没它们原本的样子。

每当变幻时,便知时光去。

偶尔一场大雪,屋顶的雪层就是千层奶油蛋糕,好想咬一口。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给大地撒了一把白糖,甜滋滋的。下雪的时候,世界是黑白的,静谧无声的,轻轻软软的。在形状各异的草丛花坛,高低不平的小路,大小不一,以各种姿势角度达到人间地面的雪花,最后都会堆起完美平整的奶油雪糕,好像它们事先商量好了似得,好像有人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拿尺子量过似的。完整地像摆在在蛋糕店玻璃柜后的生日蛋糕,不可触摸。骨子里的破坏欲全然激发,走在路上,非得在没人走过的白雪里踩上几脚,留下我的脚印,用手推掉栏杆上的小段积雪。快感占领大脑。有时又会觉得周遭静的可怕,单调地渗人。人多起来,车流动起来,牛奶布丁冰棒就会变成巧乐兹。奔驰而去的汽车也刷上了稀释的巧克力酱。松软的像面团铺就的路就变成粘答答湿润润的咖啡色泥泞,靠近树的一带还有些白色的奶渣,介于两者之间是透明的冰块,滑溜溜的。午后,阳光恰好撒在雪上冰上,亮晃晃的,前方一片光明,到处都是发光的钻石,着急去捡,总险些摔跤。


如果天放晴,薄云淡日的蓝,能将周围的一切全都变得blingbling地闪个不停,明晃晃亮晶晶,像假的。走在街上,风不停,依然冻得哆嗦。

餐厅的窗向阳,天气好时,大片的阳光泄到屋里来,窗台上摆放的几盆植物懒洋洋地撑腰,见怪不怪地望着自己的疏影。屋里的光影对比明显,靠门的那头,阴冷。坐在饭桌对面哼哧哼哧地嚼饭的诗晴,一串光束投在她脸上,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哗地一下拉远了,她竟有些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吃饭这件平常小事变得高雅优美起来。一定是阳光闪瞎了我的眼,错觉。窗外是旱季的大风和艳阳。明净的窗户挡住了大风,留下阳光晒得我暖洋洋,一碗肉汤下去,顿时心情平复,气定神闲,困意来袭。我怕一起身惊扰了我的瞌睡,懒散地坐着回忆起小时候家乡的冬天。

我记忆里的冬天总是要和黄澄澄有光泽的小小的冰糖子橘联系在一起。皮薄易剥,剥开还有会跳出出丝丝的汁液溅到脸上,浓郁的橘香扑鼻,冰冰凉凉的口感,手上留有黄色的黏汁,吃完留下一个亮丽的绽开的橘子皮花,晒一晒还能泡水喝,香味依然清新。这边的橘子略酸不甜小时候我总守在太(妈妈的外婆)烧水的炉子旁,跳动的火苗将我的脸蛋烧得绯红滚烫的,她有时会用火钳在炉灰里捞出一个滚烫的橘子给我吃,十分烫手,但是飘出的热乎乎的熟透的橘香使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剥开它,吃掉它。烧过的橘子带有一点酸味,有时忘了时间,捞出来的橘子皮黑了一大截,还有点糊糊的味道。我更喜欢有这样味道的橘子,已经十几年没有再尝过。浸在烧柴火的味道里,烧红着脸,坐在太身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日午后。

长大以后的家里的冬天越来越暖,再也没有裹着一层层的毛衣毛裤,带着条纹袖套,双孔挂着鼻涕水,整日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瞎转悠。

滚回去午睡说不定能在梦里回到童年。

有时早上会被铲雪的声音吵醒,七点多,天不亮。睡得熟时,起来看到的是一条已经被开拓好的无雪的路。从没见过他们的模样。

总说俄罗斯广阔深沉,私以为这一点最能体现在冬季。白皑皑雾茫茫的一片,本就辽阔广袤的土地更显荒凉宽广,没有杂乱缤纷的花草树木,只有白色的沉默。

写于俄罗斯时间17年2月27日,22点20分,再过1小时40分就是春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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