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居中人
小时候,夏天,早早的吃过晚饭后,我爱躺在桌子上望天上的云。天上似有一本大大的天书吸引着我,里面有我想象的各种瑰丽故事。
在不同的天气看到不同的云,有黛青色的天空飘着染上紫红烟霞的云,有一抹像长河样宽阔的舞动的飘带云,有雷雨来临前翻滚的狂奔的灰色云……它们变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每天我都像在看一部电影,一本只有我看得懂的电影。
有时看到天狗、大马、牛羊、兔子,在我头顶上跑来跑去;有时云层变厚了,会看到一座座宫殿隐没于山峰间,里面住着王子和公主;有时天空如明镜,就会看到七仙女穿着裙琚从天上向我飘下来,我高兴得心花怒放……
更为稀奇的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一条长龙,在云中遨游,它的眼睛、它的胡须,它身上的鳞片我看得清清楚楚,它竟向我俯冲下来,我闭上了眼睛,等睁开眼,却发现那条龙的尾巴已钻进远处有光亮的云彩里去了。我呆若木鸡,长时间的在那回味这是不是真的。这一影像一直保存在我脑海,及至长大后我还认为这龙是真的存在的。
夏天人们睡得较晚,家里闷热,都爱坐在门外聊天纳凉到深夜。爷爷长得瘦削但精神,记忆力很好,以前发生的很多事都记得。他会一边拿着扇子给我赶蚊子,一边给我讲故事。
我最喜欢听他讲日本鬼子进村的故事,鬼子进村杀人、放火、抢女人,什么坏事都干,村上的男人和他们斗智斗勇,最终把他们赶出了村子。这些故事因为惊险刺激,又真实发生过,我总是听不厌。如今爷爷已走了,如果他还在,我就可以把他讲的故事收集起来,写出一本故事集了。
我大爷爷的儿子,就是我的堂叔,人很精明能干,舍得吃苦,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木头箱子,斜斜地背在肩上,沿村一路叫卖“冰棍,赤豆冰棍,五分钱一根,又香又甜”。
我和弟弟听到这样的叫卖声馋得直流口水,口袋里一分钱也掏不出,虽说是亲戚,也不能诞着脸皮问他要吃吧,只能远远地望着,直到那声音渐渐消失。
七八十年代,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度匮乏,别说是没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好吃的。苹果、梨子这些水果一年到头都没有吃,除非你家种着苹果梨子树。如果看到有人挑着担出来卖梨子,那真是个新鲜事,很多孩子围着转的。
冰棍也是,吃上一根算是奢侈了,大人一般舍不得买,都是孩子嚷嚷着要吃才买。
那天堂叔不知是多拿了还是遇上天气不好,剩下几十根冰棍卖不出去。那时没有冰箱,冰棍被放在一层厚棉絮包裹的箱子里,卖不掉就只能亏本了。
那天深夜我们全家真睡得香呢,突然听见堂叔咚咚敲门声。只见他背着个箱子,进门就说:“快起来吃冰棍,卖不掉了,化掉可惜……”
我和弟弟一听有冰棍吃,立即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来,搓着惺忪的睡眼,接过堂叔递来的几乎要滴水的冰棍就嚼起来。我不知弟弟吃了几根,反正我清楚的记得自己一下吃了四根 ,肚子慢慢的鼓了起来。
天还没亮,我的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了,头也昏起来,全身乏力,到了半夜又发起了高烧,妈妈知道肯定是吃冰棍吃坏事了。再这样烧下去脑子烧坏了可咋办?妈妈一下背起耷拉着脑袋的我,急匆匆往隔壁村上赤脚医生家赶去。
路好黑,头好沉,四周静悄悄的。妈妈背得满头大汗,而我又没力气下来走,妈妈实在背不动了,就放我下来息一会。我恼恨自己嘴巴怎就那么馋,妈妈却什么抱怨话也没有,一边走还一边安慰我:“丫头呀,你得挺住,马上就到了。”
大概半小时光景终于到了医生家。
赤脚医生名叫祥娣,四十几岁,说话轻巧和善,一点也不让小孩子害怕。她平时就在大队部的保健站上班,村上谁家有小毛小病的都去那里就诊。
我小时体弱多病,因此也是那里的常客,就是半夜去她家里也已好几次了,现在想来,我当初给她添了多少麻烦啊!半夜把她从床上叫起来,而她一次次温柔耐心以待。
祥娣询问了我的病情,给我打了针吃了药,摸摸我的头,关照我回去多喝水,别再乱吃冷的东西。我一下就感觉自己好多了。
以后对冰棍再提不起兴趣。
以前的孩子家里很少有故事书看,但儿童的天性里都是喜欢故事的,没有故事的童年多么单调乏味,所以小时候的我就会从天上去寻找,从爷爷的故事里去寻找,它们看似无用,却极大的激发了我的想象力,让我在贫乏的生活中依然感受到美好和幸福。
现代人再不会为书和食物去焦虑了,可是也不会再为这些去珍惜了,他们又有了别的追求和渴盼。
为何在岁月的长河中独独捞起了这些回忆?也许是云赋予了我无穷的想象,也许是爷爷精彩的故事不能让我忘怀,也许是冰棍给了我渴望和痛的教训,更是那赤脚医生亲切友善的笑脸给我带来了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