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想杀王小明的人，就算没有一千，也总有八百了。倘若不是师傅传给王小明的那把剑，小明就算再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仇家来杀的。
小明练剑一十九年，所习剑法唤作碧落剑。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剑势一起，不论碧落黄泉，敌人便逃不出这一剑之威。
江湖上有无数人见过小明出剑，却从没有一人见他出第二剑。
小明原是松江边一户渔家的二儿子，按理说，捕鱼捉虾才该是他一生的宿命。
渔家捕鱼有一个巧法，用一只又薄又利的铁条当做捕具，在浅滩处赤脚下水，静静地站在浅水里。不多时，之前受了惊的鱼儿又会重新游回来，捕鱼人瞅准机会，将手里的铁条朝鱼儿用力一抽，倘若抽的准了，便能将水下鱼儿抽着两截。
因为是在浅滩，这种捕鱼法子抓不了大鱼，而且既费力气又耗时间，哪里有广撒大网来的酣畅淋漓。所以用这种法子捕鱼的，多是年纪不大，又闲来无事的渔家孩子。
王小明就是这些渔家孩子里抽的最准的一个。
旁人十抽只有四五次得手，可换做小明，十抽若有一抽不中，旁人便会奇怪。
这天生的准头，让小明成了江边一片捕鱼人家里的孩子王，附近十七八个小孩，都以王小明马首是瞻。
第一次见到自己师傅时，小明才八岁。
师傅似乎是个江湖侠客，初见小明时身穿棕色风袍，驾着一条小船，飘摇在水波初兴的松江里。
师傅被小明吸引住目光，就是因为小明这卓越的捕鱼功夫。
将船划至江边，师傅久久凝视着正捕鱼的小明。
见这个怪人一直盯着这边，旁边几个孩子被吓得不轻，纷纷四散逃走。小明也被眼前这个怪人盯得发憷，也正要准备逃跑，却听那人开了口。
“你想不想练剑？”
“什么？剑？”小明迟疑的问，说起剑客，小明是知道的，那是镇里说书爷爷口中快意恩仇的厉害人物，但是眼前这人，怎么会开口便问自己要不要学剑？
“是”怪人答了一句。
“那，学剑有什么好处？”小明问。
“杀人取命，纵横江湖。”怪人回答。
“可我不想纵横江湖，我只想吃螃蟹。”小明听后，觉得学了剑也没多么了不起，倒还不如现在的日子好过。
啪
怪人一言不发，飞快拔出背上的利剑，朝水里一划。
小明朝水里一看，一种青色的螃蟹正盘在软沙上。
“哈哈哈，你还不如我。”小明嘲笑道，螃蟹这么大，换作自己，一定没有抽不中的道理。
小明运起铁条，正想显摆一下自己抽鱼的本事，却见水里螃蟹突然动了，腿在动，可只有腿在动！
螃蟹的腿和身子，竟然完完整整的分离开了。
螃蟹有八条腿，就算最好的厨子，也至少要两刀才能切断八条腿，可怪人只出了一剑。
更何况，这只螃蟹竟然察觉不到自己断了腿。
“学会了剑，你就有吃不完的螃蟹。”小明正发呆时，怪人开了口。
“我，我要回去问我爸妈。”小明迟疑着开口，可目光却越发火热。
就这样，小明和师傅学起了剑。
一十九年，小明学得勤勉，可师傅教的却不勤。
师傅只教了一个招式，和小明捕鱼是一样的招式。
抽
起初小明不愿意练，在师傅用同样的招式抽碎一块苔痕密布的石头后，小明就闭了嘴。
练好这一招，就可以吃上一辈子螃蟹。
小明离家一十九年，也抽剑一十九年。
时光沥沥，四季如轮，十九年弹指即过。
小明二十七岁生辰那天，师傅把小明叫到屋里。
十九年，小明一直住屋外茅草小筑，师傅从未让他进过屋。
“今日是你生辰，为师记得。”师傅开口说着，又从身后端出一盘螃蟹，摆到小明面前。
“嘿嘿，多谢师傅。”小明贼贼地一笑，伸手便抓起一只螃蟹嘬了起来。
二十七岁，快当而立之年，可在师傅面前，小明还是和当初那个孩子一样。
见小明吃的开心，师傅眼里隐隐闪过一丝亮光，忍了忍，最后还是开了口。
“徒儿，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师当年一剑碎石，使得是什么剑法？”
听到此处，小明腾的放下手里螃蟹，睁圆了眼睛看向师傅，期待着师傅说出下一句。
“其实，为师使的，便是你这十九年来练的招式。唯一不同，只在剑里。”师傅说完这句话，从剑台上捧起自己随身佩剑。
“这柄剑，单字唤‘碎’，碎金碎玉，碎石碎铁。天下万物，无不可碎。”师傅说出这段话，眼中满是傲然，“你如今功力，已和为师无异，可却万万做不到如我这般一剑碎石，只因你手里握着的，不是这把‘碎’。”
小明眼里燃起前所未有的渴望。
“这把剑，为师便送予你，算做是你生辰赠礼。”沉默片刻，师傅开口道。
啪嗒
小明重重的跪在地上，连连扣了三个响头。
“还有把剑，我原本也想传你，可惜……”师傅说出这句话，却又不知怎么停了口。
“师傅传剑大恩，我本就觉得惶恐，哪里还敢奢求更多。”小明诚恳说道。
“小明”似乎下定了决心，师傅又开了口“你该自己去抓螃蟹吃了。”
小明不解，抬头看向师傅，见师傅满面怆然，顿时明白师傅的意思，心里没由来一阵慌张。
“师，师傅，徒儿跟随您……”小明连连踱膝上前，拽住师傅衣角，还欲说话，却被师傅目光止住。
“七尺男儿，万不可同闺中小姐一般，徒儿，你要记得。”师傅言语决厉，止住了小明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也同样止住了心中万般不舍之情。
小明出了屋子，回到自己那间茅草小筑，草草捡了几件衣物，又将钱囊收好。
眼光瞭过床底，一把把断剑映着摇曳的烛火，透出淡淡亮光。
小明见此，心中像被抽空了一般，回想去过去十九年来练剑的种种过往，不禁眼眶湿润，可想起师傅的话，小明硬生生又将眼泪止了回去。
待收拾好行囊，小明恍恍惚惚地走出小屋，见师傅已负手站于院中。
小明心里又是一阵激荡，幸而已没有之前那般强烈。
王小明来到师傅面前，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时此刻，再多的不舍之言，都变得不再重要，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师傅轻抚着小明头发，开口道：“徒儿，这十九年，有一个问题为师一直等你问，可你却从未问过。”
未等小明答言，师傅又说出了下句：“你从未问过，为师为何收你。”
小明抬起头，眼中银光闪烁，开口说道：“徒儿心里确有此困惑，可又怕问了惹师傅恼。便不敢多问。”
“为师知你想来心细，待下次你我师徒再见，为师便告诉你，当初为何收你为徒。”师傅说完这一句，便将小明扶了起来。
小明站起来身，心知师傅示意自己离去，便压下心中怅然，转身走出院落。
望见小明渐远的身影，师傅眼神幽幽。
“希望再见为师时，你能有资格拥有那第二把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