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他只能够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他死亡的时候。”
王家卫一定很喜欢这段独白,不然,他不会让张国荣念了三遍。《阿飞正传》里面,梁朝伟最后亮相具有象征意义,那只没有脚的鸟在梁朝伟这里找到停息的地方。阿飞从雍容颓唐的不死贵族向往终究蜕变成彻底的平民颓废。终于不再对遥远的母亲、远离的故土抱有莫名的怅然、不再在阳台上自我陶醉的孤独起舞、不再佯装冷漠的固守自己的底线。
他终日兴致勃勃的整装待发,为即将而来的霓虹流彩夜晚雀跃,还是跟过往一样在头上一丝不苟的打蜡精心的塞口袋巾,但是他暗自吹响的口哨偷偷表现的窃笑使这一切变成了平民式的狂欢,再也没有浪漫主义的怀旧情绪和返乡惆怅,虚无主义争睹了这颗不死飞翔的心灵。
之前的迎风起舞,揽镜自怜,张国荣的动作,夹杂些许妩媚妖娆,有一点点矫情一点点哀伤一点点自嗔自诩,像洇了水的照片,蒙住了上面散散淡淡的天空,逐渐的逐渐的撑满了怀旧情绪。
只能说60年代是一个符号,是革命激情和浪漫主义最后的回光返照。无产阶级革命大众亲手挖掘了自己坟墓,世界历史终结在该年代巴黎巷战,终结在美国西部公路上嬉皮士的毒品和烟草中,终结在湿毒蔓延的南越丛林里。
因为焦虑所以无力,因为无力所以就愈发的焦虑。其成因有很多。理论不能有效的解释经验,建构无法真正接入现实进程,这些是智识或者时间使其主体失去力量。追溯本源,则会发现,生存层面上意义的缺失导致价值感的困惑,才是最贴人心的无力感。
所以张国荣终究变成了梁朝伟。
梁自我但不自恋,血液中没有贵族般的矜持。哀而不伤,乐而不淫,每每用眼神逼视你的时候,你能看出他眼中的寂寞。于他,生活在别处。不需要张国荣般颦笑摇曳,眼底流光,只是一身淡淡的白衬衣,孑立墙角,一根烟,就能把空气熏染成他的味道。
之后的阿飞,才是真正状态里的人。
那么我们是不是要首先讨论,状态是什么?这个很漂浮的名词。状态,是你拿捏自己肢体姿态和神情目光的分寸。这泄露了你此时此境所思所想。
有评论说,梁朝伟是李寻欢手中那把飞刀,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出手,但江湖上都知道小李飞刀的刀比阿飞的剑更有杀伤力。张国荣是阿飞手中的长剑,凌厉而不感人,你知道他的真诚但也知道他的遥远和装腔作势。
所以梁朝伟是我们,张国荣是他们。
这也恰恰说明了这就是一个启蒙尚未完成的时代,而我们生存在一个各种目标相互冲突的社会。见识太明,行事则失其勇。对于行动者而言,果敢是一种美德,但是对思想者,需要以更加谨慎的态度去面对。
有观点说,一个人在30岁之前不是一个自由主义者,是没有良心的,到了30岁以后,仍旧是一个自由主义,则是没有头脑的。这种批判过于绝对和简单了。世界要求我们不要做一个没有头脑的呐喊者,不要做浅薄的自由者,不要做没有心肝的保送主义者,不要做替既得利益说话的国家主义者,不要做不负责任的无政府主义者,不要做理想高蹈的空想主义者,在设置如此多的思想桎梏之后,我们应该选择什么?
王家卫没有选择拍《阿飞正传》的续集。梁朝伟最后的出场最终成了没有开始的结束。这可能也是王家卫要告诉我们的。不必续集。因为我们的世界就是《阿飞正传》续集里的世界。
可能,人活的不必太明白。不必太自己。
三杯浑白酒,几句话衷肠。何时归故里,和她笑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