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喜欢有你的那些夏天。
那时天光很长,一睁眼,鲜亮的影儿和清凉的风已在窗前等着我去追赶了。
记得那时每天一醒来,我就急急地去找你。如果当时正在响着的是锅碗瓢盆或有韵律的压水声,我就急急地去外地找。如果当时正在响着的是一下一下利落的扫院子声或鸡鸭鹅们吃食时一刻也停不下来的争抢声,我就急急地去当院找。如果这些声音都没有,我就急急地去我们每天洗脸的小河边找。如果你不在小河边,我就急急地去河边那块三角形的菜地去找。如果三角地也没有,我就在小河边捧几捧清透冰凉的山泉水洗把脸,百无聊赖地往小河里扔石子,“咕咚,咕咚,咕咚”,直到您提着装满夏日时蔬的双耳编筐,迎着刚升起的朝阳,踏着晨风向我走来。
那时的院子里满是夏天的味道。四月下旬下的酱,每天都在发酵。上山采的山菜,正在长长的晾衣杆上伴着山风摇曳。小鱼干已经晒了好几茬,这一批正在烈日的炙烤下散发着微微的焦香。此时,正在你手中翻动的,是早晨刚从篱笆上摘下来的黑木耳。这是冬日里招待贵客的硬菜,你会给它们找最好的位置,让它们吸饱盛夏的阳光。忙完这些,你又穿梭在房后那些长在半山坡的果树间,摘了一大盆熟透的李子和海棠,然后把李子一颗一颗地捏开,摆好。把海棠切成片,再穿成串,见缝插针地挂在被点缀得让人垂涎欲滴的小院。
如果做完这些你的时间还有富余,便会给我们做玻璃叶(椴树叶)饼和黄面饼(少油版的油炸糕)吃。先是拉着糯米去水磨坊磨面,接着足足控上一天的水(不论你趁大人不注意时,怎么挤它、揉它、捶它,它也要在架子上待上一天),然后泡红豆并趁红豆泡发的空档儿上山去采椴树叶。紧接着就是煮红豆,捣豆馅。每每到了这一步,我们这些小孩子们早已等不及了,站在锅边人手一个红豆团,边吃还边捏成各种形状。这时的你总是噙满了笑,笑盈盈地加快赶制的步伐,不一会儿,蒸玻璃叶饼的锅就滋滋地冒出了热气,香气开始从外地往院子飘散。一时间,院子里的其他味道仿佛都消失了,只有玻璃叶饼那诱人的清香在鼻息间缠缠绵绵。
不到一天的功夫,玻璃叶饼和黄面饼便都已下了肚。于是我们便又擎着硕大的葵花叶出没在游鱼清晰可辨的小河里,疯跑在旺盛生长的稻田里和牛铃声声的山林间……
在后山玩耍的我,时而就会踮起脚朝蓝天白云下的小院望一望。一会儿,你提着要晒成干的豆角串和辣椒串出来了。过了一会儿,你又去大门旁抱了一些柴。没过多久,炊烟袅娜升起,随风飘荡,那是你召唤我们回家的信号。
于是,头顶的白云停住,戏谑的山风停住,山脚的小河停住,燕子静止在无限延伸,深入稻田、深入村庄、深入崇山峻岭的电线杆上,我以让万物静止的速度,穿过斑驳的日影和蒸腾的暑气,出现在你面前。
屋内,窗台下,突然停住活计的你,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座钟上的时间。伴随着钟摆一下一下的声响,夏天复又深入耳来。
停停。住住。来来。去去。夏天。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