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毕业之后,我的宿舍从15公寓419搬到了904。通信地址没有及时变更,就算偶尔买个东西也都是送到公寓楼下自己去取,也不耽误事,久而久之就忘了。有一天收到一个短信,问我是不是“xxx”,一封信寄到她们屋了,后面还加了一个:)表情符。这样的符号已经熟稔到不能引起联想了,这回看起来却真是一个陌生而亲切的笑容,赶紧奔下楼去拿了回来,感叹幸好信封上留有我的电话号码,要不然它辗转一路,最终却可能不知归于何处。
现在写信的人太少,能收到一封手写的书信当然喜不自胜。大一元旦节,收到一张贺年卡,没有地址没有署名,上面只有一句话:“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反反复复,让雪花带去我的思念”,以为是哪个暗恋对象写来的呢,激动得不得了。顺着邮戳找过去,结果竟然是高中同寝室的同学,想象中的浪漫爱情就像一个肥皂泡一下子啪地破掉了,气得打电话过去大叫:干嘛写这么朦胧含糊的话啊,容易让人引起误会!她莫名其妙,丝毫不能体会我心里的波澜壮阔。
元旦一过就是紧锣密鼓的考试季,毕竟第一年的第一学期,大家对学习都不敢太过随意。我不喜欢去专教,嫌路远,就总去寝室楼里的自习室。自习室人多,各种专业的人紧紧凑凑挤一块儿,各自看自己的书,倒也舒服。我最沉不下心,隔一阵子就起来,溜到走廊阳台,作张开双臂状。窗外白雪铺开一片,安静地反着光。屋子里有一个学建筑的女孩子,每天在里面画图,样子恬静安然,手上运笔如飞。我总爱偷偷地观察她,又不想被她发现。现在想来,当初没能好好认识,没有倾心交谈,是一大遗憾。她会不会知道好多年以前的那个冬天,有人这样细致地欣赏过她呢?
冬天时不时有同学朋友过来看雪,此时我自然要化身成为东道主。2009年元旦,一个在长春上学的同学过来,随后又一个从浙江过来,加上这边的同学,只冰雪大世界就去了三次,冷得手掉了一层皮,从此对所有冰雕雪雕兴味索然。
不过落雪的时候又确实高兴。足球场变成溜冰场就不说了,篮球场最热闹,即使雪下得正紧的时候,也有人打篮球。雪停了变成堆雪人的地方,踩紧了又变成雪地足球场。有一个晚上下大雪,和朋友吃完火锅往回走,经过这里的时候,黄色的路灯放出温柔的光芒。墨蓝色的天空里缀着几颗淡蓝色的星。铁丝网印在地上,将雪块一点点地揉碎,泛着灿灿的光,好像有人撒了一地的碎银子。
冬天最冷的时候我们还要上摄影课。抗着相机出去拍雪景,班里同学相互当模特。主楼斑驳的墙面,有一点阴森森的神秘。前面雪地里树上挂着一串串的红色小果子,叫不出来名字。拍微距,白底红果,风一吹,树枝上纷纷撒下一层冰晶,华美与洁净尽在其间。校外也去,最多就是科学园,总赶在最早的时候,人少,地上鲜有足迹,跑到马祖光像前拍一拍,然后就在林子里打起雪仗来。我有一张躺在雪地上的照片,装作是奔跑过程中跌倒在地的,同学每次都会无情地嗤笑:你明明就是故意躺上去摆的造型!
但路上确实真滑。温度太低,没有及时清扫的积雪很快就变成冰,薄薄的一层铺上去,走起路来脚底就像打了蜡。校园里总会遇见人跐溜一下滑过去。步行街是个下坡,更得小心翼翼,一回我没留神,鞋底一冲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跑,吓坏了,这一摔下去就是四仰八叉后脑勺着地,最后拽住道旁一颗树才停下来。
大三的时候开始纠结于要不要考研,每天晚上一个人在正心上自习。逢节假日的时候,教室里空荡不少,加上信念又不坚定,难免怀疑自己这样做有没有意义。最烦躁的时候,甚至在大平台那里狂乱地走来走去。只有晚上背着个书包,踩着积雪回寝室,才觉得自己有片刻的宁静与纯粹。有一天快到篮球场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音色稚嫩空灵,是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男孩。他经过我时,依旧旁若无人的歌唱。我至始至终没听清楚他唱的是什么,可这就像是一个暗号,让我觉得遇上了同类,在这一瞬间,分享彼此生命里一直沉淀着的语言以外的东西。在那一瞬间之后,觉得孤独不再是那么可怕的事。
每一个城市里,都游荡着很多孤独的人。中学时代一个很好的朋友现在在南京工作,我们曾经幻想过上类似《老友记》里那样的生活。几年前相约一起去峨眉山看日出,在金顶上迎接佛光的辉煌和新年的到来。总是不了了之,工作之后更是忙得四脚朝天。我说你趁着我还在这里过来一趟吧,她说好,一定。前两天电话,我问:怎么样。她说:得加班,过不来,没时间。我心里想——要是时光可以倒流,让当年的我们和现在的我们相遇,那两个整天充满幻想的小女孩子一定会瞥着嘴角,轻蔑的看着这两个谨慎的、甘心为工作和生活而奔忙的女人说:“你俩可真没劲哪!”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又是一年过去了。“知否有人楼下过,十年尘土未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