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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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最希望我做什么呢?”我对面前的妞妞说。
妞妞,非纯种狐狸狗,鹅黄色,男生,我喜欢的狗狗之一。至于男生为何叫了妞妞,是因为当时正名是“牛牛”,但家乡话说出来不自觉就成了升调,觉得挺别扭,所以他也就顺其自然的顶上了“妞妞”这个偏女性的名字。
“我希望你可以一次又一次把我整个身体都抛向空中,任太阳光刺进我的眼睛,我再也不会惧怕这种像踩在棉花上的感觉。”他歪头看着我说道。
大概只有我知道他为何希望我这样做。在我们两个都还小的时候,他是那么小,捧在手上像一个馒头,放在地上像一个肉球安了四条腿,来来往往的人稍不留神就会踩到他。他无助的“嗷嗷嗷”叫着,这时候我便心疼的把他抱在怀里,拿到院中,抚摸着他鹅黄色松软的毛。接下来我会做一件危险系数极高的事:把他整个抛在空中,然后再接住他。院中的合欢花缓缓落下来,太阳光赤裸裸刺进眼里。他没有叫,我就幼稚的认为他并不怕。我乐此不疲。这种既无知又单纯快乐的感觉,我很久没有再体会到了。
他在空中的时候一定特别怕吧。整个身体飘飘然,如他所说像踩在棉花里,太阳光刺眼,更无法感知下面到底有没有一双可以给他安全感的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他。
在时间的间隙里,我们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走在路上容易被踩到的小肉球,我也不是那个把他抛向空中找乐子的幼稚小女孩。他可以从厨房跑到客厅,又从客厅跑向里屋,他的腿脚像装了马达一样,我只要喊一声他的名字,不管多远的距离,只要他听到了就会奋不顾身朝向我的声音奔跑过来,这时我耳边便会响起一阵阵蹄子“蹬蹬蹬”的声音,风驰电掣。
我们都长大了,却不知道开始就是结束,拥有便是失去。
我并没有意识到妞妞快要离我而去。我只发现,他喜欢每天懒懒的躺在暖阳底下:他腿脚的马达似乎坏了,我叫他的时候,他再也不会朝着我风驰电掣地跑过来;我再也不敢把他抛向空中,妈妈说他老了,我一直记着。
风和日丽的午后,吃过饭的我正在看电视,妈妈突然进屋说妞妞失踪了,一晚上都没回来。什么?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但仔细想了想,安慰妈妈说,他肯定能回来,以前也有这种情况。同样这样安慰自己。万万没想到的是,晚上有一位大爷来了我们家,告诉了我们残忍的事实。
妞妞在他家吃了老鼠药,死了。
我一时接受不了,便跑出家门。此刻的路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下只有我的形单影只,我一步步踱着,思考着为什么妞妞不和我告别就独自踏上征程了呢,也许妞妞一直在跟我告别:他每次躺在阳光下面就是在跟我道别,他每次望着我时就是在跟我道别......巨大的黑暗仿佛要把我整个身体吞噬掉,这条路也越走越看不到尽头。
“欢!起床啦!”直到母亲的声音响彻在我耳边,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梦到妞妞了。
“妈妈,我昨晚梦到妞妞了!”
“是吗?梦到妞妞什么啦?”妈妈好奇的问我。
“嗯......不告诉你!嘻嘻嘻。”我捂着嘴偷笑,这是我和妞妞之间的秘密呢。
我记得,他说:“我希望你可以一次又一次把我整个身体都抛向空中,任太阳光刺我的眼睛,我再也不会惧怕这种像踩在棉花上的感觉。”
-2-
家里自我出生养过不止十条狗了,但大多死于非命。令我落泪的只有一条狗,他也是唯一一条因为年纪到了而去世的狗。
他是狼狗,男生,叫虎子,是爷爷去世之前就养着的。爷爷去世那年我五岁,所以当我意识到有这么一个生物时,虎子已经算是成年了。
因为邻居常年不回家,他被栓在邻家的门口,权当是帮邻居看门了。我每天定时定点去给虎子喂食,他身板比我都大。那时我还不知道狼狗会“恨食”(就是他吃饭时不让别人碰,不然他会咬你),我像往常那样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在他盆里倒了吃的,心想我给他拌一拌吧,防止食物结块,吃下去不好消化。
后来发生的事,让我好几天都没缓过来。我在他旁边给他搅拌,他突然凶狠的张着他那张大嘴朝着我蓄势待发,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我。我当场吓得魂飞魄散,慌乱中大叫着,应激反应拔腿就跑!
我怔怔的站在离他十米的位置,大脑无法反应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母亲在家里客厅和别人聊天,根本不知道我这边发生了什么。发呆了一会儿,我想起来还没给他搅好食物呢,赶紧跑去院子里找了个特别长的竹竿,我拿着竹竿的另一头,小心翼翼的把另一头缓慢的伸到他的盆里。不过还好,他没空搭理这跟毫无威胁力的竹竿。我缓缓搅拌,终于自己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我都拒绝给虎子喂食了,甚至路过他的时候,还朝他吐吐舌头,以示我的不屑。那时候我哪里知道,几年后的某一天,我会因为他哭成个泪人。
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那天是大年初二,外头下着鹅毛大雪,亲戚朋友都来拜年,感觉全世界都是一片祥和欢快的气氛。父亲进门,悄悄告诉我和母亲,虎子走了。我哈哈大笑,我才不信呢,爸爸你别骗人了,怎么可能呢,虎子健康的很。父亲看我不相信,只好领我去邻居那边看,我艰难的走着每一步,好像地上的每一片雪花都在拽着我不让我前进,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终于,我还是看到了:他安详的趴在那条破旧不堪的毛毯上,身上披着一层雪花让他看起来有些蜷缩,让人不忍打扰他。
看到他这样子,我没哭,因为我潜意识里他还在。虽然年纪大了之后,每年身体都会有一个大毛病,不是耳朵化脓就是脑膜炎。但他都挺过来了不是吗?我这样问自己,但无济于事,无人回答我。
从邻家回到母亲身边,我才发现自己喉咙好似堵着一大颗石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眼睛里噙满泪水,我捂着嘴无声的哭了。母亲哽咽着抱抱我,说人都会死去,何况是狗呢,今天是大年初二,高兴点。
其实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十年来他一直默默陪伴在我和家人身边,他是个非常负责任的狗,更是一只合格的狗:陌生人还没进家门,他就在一墙之隔的邻家大叫;春节响鞭炮,他每年喉咙都会喊得沙哑;唯独那年的春节,他没有叫。那是我最悲伤的一个春节。
悲伤还没来得及消散,弟弟和我就跟随父亲,把虎子埋在了我家园子一棵苹果树下。父亲说,虎子一生过得坎坷,给我们家做的贡献不少,死了之后还给我们家树施了化肥。后来,满园的苹果树,数那棵树最枝繁叶茂。
至今,爸妈都不敢提起虎子,他们倒也接受了,坦然了。不敢提起是因为那次在饭桌上,母亲说起虎子,我竟哭得稀里哗啦吃不下饭了。父母甚为惊讶,自此,再也没有提起过虎子。
-3-
妞妞和虎子的使命到底是什么呢?是作家史蒂文·罗利笔下的《莉莉与章鱼》呢?还是导演拉斯·霍尔斯道姆镜头下的《一条狗的使命》呢?
我只知道,他们用尽了自己的一生,使尽了浑身解数让我觉得这生活并非平凡枯燥,而是可以看得到并触碰得到的彩色。有他们在时,我不再形单影只,不再漫无目的。狗狗的一生简单,你心情好的时候,他的世界飘着彩虹,你心情差的时候,他的世界便是黑白。就这样简单。
狗狗给人的,是这世界上最诚挚的爱。他们可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他们的情感,可他们的陪伴,只要开始,就是一辈子。不管你贫穷还是富有,不管你高矮胖瘦,不管你的身体是否完整,他们都会力所能及的给你陪伴,给你保护,给你爱。
而我的使命就是,用这些坚定而有力量的文字,不断敲打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祭奠用自己生命陪伴我的妞妞和虎子,以及其他更多的生灵。
如果你恰好有一只狗,请好好珍惜它,因为在他的心里,你是全世界。如果你准备养一只狗,请想清楚是否能对他负责任,他们认定了,便是一辈子,别因为你的一时兴起,毁了他的一生。
要记住,他在用一生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