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宝

文/江离

李元宝祖籍是山东的,至于为何如今到了奉天,是因为一家人在山东受到流寇匪盗迫害,日子过不下去了,李元宝的父亲李发财心想挪个地方,换换风水,日子说不定就有了转机。

李发财家上几代还是地主,借着祖上的余荫,到了李发财这一代家境也算殷实,即使他没有太大作为,他自己也可以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而且他儿子有很大可能会穿着没有一个补丁的光鲜衣服昂首挺胸从其他灰不溜秋的孩子们面前走过,但是现在他的孩子只能和其他农民的孩子一样穿着缝满补丁的衣服,谁让他刚巧不巧碰上这年代呢?这年代能保住命便不错了。

李发财没有别的本事,算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是李发财把庄稼种得并不好,往往人家的麦子分蘖了,他家的还没发芽,庄稼长高了也比人家的矮半截,结的粮食也不免缩水,妻子常常埋怨他,骂他脑袋不灵光,把他说得灰溜溜的,好似平白矮了半头。李元宝母亲小时候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扛得了锄头下得了厨房,还未出嫁便把一双手磨出了一层老茧。她面容不丑但远说不上秀丽,身形不胖但远说不上迷人,以李发财年轻时的家境,他可以娶一个容貌更加漂亮身材更加窈窕的女人,但李发财很中意她,就算她现在天天埋怨他没出息,他还是乐呵呵地望着她,日子长了,她就渐渐没了脾气。

几年前小个子张作霖抖了个机灵,借了日本鬼子的势,把东北三省这块地坐实了,几年来也无战事爆发,年景也好,风调雨顺的,老百姓们好歹也过了几天太平日子,李发财就很庆幸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奉天这里别的不说,山贼流寇是不敢来捣乱的,外国鬼子有张大帅的军队挡着,对一个小农民来说还有什么比太平日子更重要呢?

李元宝上过几年私塾,但还是改变不了当一个农民的命运。但李元宝和父亲不同,他想就算是种地也要比别人种得好。李元宝今年十五了,他骨子里有股狠劲,一个人要是打心底里想干好一件事,他就特别坚韧。这个年龄段的少年谁不愿在早上美美地睡个懒觉呢?但雄鸡一鸣他便翻身起床,他白天去拾粪去掏粪把它们沤成肥料,他不会种稻子,他就观察着当地人怎么种水稻,他们何时耕地?何时插秧?用的什么种子?他不怕累不怕苦,烈日当头,谁不想拿个蒲扇躺在树下乘个凉?可他就顶个烈日在那儿锄地,太阳把他的胳膊和后颈晒得发黑发紫,他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他知道自己要被晒得掉皮了,可是他不怕掉皮,人生中谁不掉几层皮呢?蛇蜕皮才能成长不是吗?他要是实在热得不行了,就跑到溪边洗个脸,看到小溪里脱得光溜溜的孩子们在那痛快地玩水,他狠狠劲咬咬牙又跑回地里去调沟系。

没人会怀疑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农民。但李元宝母亲想,自己的孩子这么努力,他不该一辈子是个农民,他不该一辈子守着这两块地过生活,地里能长出玉米,能长出稻子,能长出花生,但是再种也种不出金子。于是她就想什么能让人出人头地呢?她觉得当然是学一门手艺。什么算是手艺人呢?木匠、铁匠、银匠、金匠,什么算手艺呢?不管是吹糖人儿、捏泥人儿、刻木人儿,还是锔碗、锔锅、锔盆,就算小到包包子、蒸馍馍、擀面皮儿能弄出花来也算是手艺。但是这些李元宝母亲都不想让他学,当个金匠银匠固然好,但她有什么门路呢?而吹个糖人儿、包个包子做的人多了去了,干的人一多挣的钱就少,那让她儿子学什么呢?其实她在路过“华清池”时心里已有了数。

奉天这里有所著名的“华清池”,华清池在古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帝的别宫,是皇帝游玩的场所。这儿当然不是唐代皇帝游玩的华清池,这是一所娱乐场所,是集搓澡、洗浴与按摩于一体的地方,不过这名字也显了它的档次,事实也正是如此,华清池是奉天首屈一指的消费场所。

华清池里最著名的按摩师傅外号“刘瞎子”,本名刘远东,李元宝的母亲和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可是一个人要是发迹了,就是九杆子十杆子打不着也得去打。李元宝母亲想让刘瞎子收李元宝为徒,可是用什么才能让他点头呢?用什么才能把这层亲戚关系落实呢?送礼,礼送多了,没亲戚也变成亲戚了。

李元宝母亲把家里唯一一头牛牵去集市卖了,那头牛从李发财年轻时就一直跟着他,现在已经是头老牛了,人说牛老了就对人有感情了,李元宝对此是深信不疑的,那天他看到了老牛眼角悬挂的豆大般的泪珠。他舍不得老牛,但更舍不得老牛的是小妹李金玉,小妹五六岁的时候,扎两个羊角小辫,整日坐在老牛身上玩耍,那时田野中微风里整日荡漾着她的笑容。这头老牛可是一路跟着他们一家从山东来到了奉天,李发财弯着腰抽着大旱烟一语不发,小妹哭得歇斯底里,李元宝也有些于心不忍,但看着母亲倔强的神情,没谁反对她的决定。

母亲把牛卖了,可怎么把礼送出去又是一个问题,刘瞎子挣那么多钱,他会在乎这点小钱吗?可是谁又嫌钱多呢?她试了几次,但是刘瞎子不吃这套,他待人的态度真是比干了的水泥还硬。李元宝母亲碰了几次壁之后,她想到了刘瞎子的老婆,于是她在这上面动了心思,她一辈子没穿过没带过好东西,可是她这次又买金又买银的,金耳环、玉镯子隔几次送一件,这些东西的真假她看不出来,但是她看得出刘瞎子的老婆喜欢这些东西,每次她看到这些东西都眉开眼笑的,拉着李元宝母亲的手拉家常。过了不久,许是刘瞎子老婆枕边风起了效果,刘瞎子松口了。

李元宝母亲高兴了起来,她的面色一下子明朗了起来,眉毛飞扬起来,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开来,好似在田里挖到了金子,河里捞到了宝贝。她想以后自己的儿子也能成为刘瞎子那样的人,成为华清池里首屈一指的大师傅。那时候她就让自己的儿子带着自己也去那华清池泡个澡,让儿子给自己按摩一下,哦,还要带着李发财,让他那把老骨头也舒爽一下,等李元宝有名声了,也能给他妹妹说个好婆家,李元宝母亲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英明。

李元宝去见刘瞎子,刘瞎子一双眼黑得发亮,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瞎子,事实上真正和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不是瞎子。刘瞎子看上去便是个挺严肃的人,他说这门手艺要吃苦,让他先试用一年,其实就是当学徒。学徒是不好当的,这一年说是试用期,但是是没有任何报酬的,权当是抵了学费,李元宝做了一段时间感觉自己是来当了长工,还是免费的。但是李元宝没有任何怨怼,学手艺就该这样,你不付出努力不付出代价凭什么学人家的本事呢?

李元宝干了什么杂活?挑水、扫地、烧水、刷锅、洗碗,刘瞎子有个八岁大的孩子,他正是当调皮的时候,这样李元宝还得兼职看孩子,那孩子顽皮得很,他老是和李元宝对着干,李元宝扫地的时候,他就把垃圾踢得到处都是,李元宝刷锅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泼水,李元宝又不能怎么着他。李元宝还要帮他一家倒尿罐子,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他也倒,不过那时候和这时候不是一个概念,给自己家倒,那是理所应当,倒到自己家地里,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是给刘瞎子一家倒,他就打心底里不乐意,那泛黄的尿液说不出的恶心,在外边的时候还要忍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他的小小自尊受到了损害。刘瞎子家的尿罐是件古董,每次倒完还得刷尿罐,李元宝不明白,既然是古董,为什么还不供起来,每天还要尿在里面。因为要刷尿罐,所以他每天要多跑一里地到河边涮尿罐。他有满腹的委屈,但他不想和家人说。

李元宝来后,刘瞎子的老婆就什么家务都不干了,她整天带着玉镯子,把头发弄得一丝不苟,给李元宝指派了任务之后,她就去串门子,偶尔几个女人凑一桌麻将,真好似一个贵夫人了,他几乎成了一个佣人,但是为了学艺,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约过了一年多,或许他的苦吃够了,刘瞎子把他带到了华清池,那金晃晃的大字闪得他的脑袋晕乎乎的。他跟随者刘瞎子的步伐走过一道拱门,只见上面题着“黄莺紫燕鸣池柳,曲径弯桥通画廊”。一路穿过拱门,踏上拱桥,见翠竹弄影、瑶草含芳、杨柳摇曳、碧池荡漾。穿过几道曲折萦纡的小道,一座富丽堂皇的阁楼映入眼帘,只见其上飞檐绿瓦、画壁雕梁,李元宝小脸红扑扑的,长这么大何曾见过如此景象,一路上早就目不暇接。刘瞎子推开古香古色的红木阁门,白茫茫的蒸汽扑面而来,刘瞎子大步往前走,李元宝自然是低着头紧随其后。里面蒸汽弥漫,人行其间仿佛腾云驾雾,真好似到了仙境一般。他瞥见走廊两边又是各不相同的隔间,“迎香厅”、“飞仙阁”、“春来居”等等不一而足。刘瞎子不愧是这里的大师傅,每个肩上搭着白毛巾的伙计见了他都恭敬地问安。这条直直的走廊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走过一个转角,又行了一会儿,刘瞎子才停住脚步推开一扇暗黄色的门,李元宝见里面再也没有路了,长舒了一口气。

“你先坐这儿。”刘瞎子说到。

李元宝对刘瞎子的话自然不敢怠慢,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刘瞎子却转身走了出去。刘瞎子走了后李元宝才开始细细打量这间房子。这间屋子朴素简单,但是床铺、桌椅等日常家具一应俱全,好似一间卧室的样子,李元宝猜想伙计绝不会有此待遇的,这估计是师父临时休息的地方。

不一会儿,李元宝看到刘瞎子回来了,“唰”一声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只是他看见刘瞎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见他弯着腰,肩上一搭白毛巾,是个伙计的模样,一时间没开口。

“你先带他干活,让他熟悉熟悉这里的流程。”刘瞎子指着李元宝对身后的青年说,说完刘瞎子又走了出去。

这时青年才细细打量了一下李元宝,见他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又是刘远东大师傅带来的人,心想该不会是刘师傅的儿子吧,他客客气气朝李元宝作了个揖,“小兄弟贵姓,我叫王晓七,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七哥就行”。

李元宝学着他的模样也作了一揖,回道,“我叫李元宝,是刘师傅的学徒。”

王晓七看了他一眼,心中讶然。

“好,小兄弟跟我跑两天,手上熟络几分,也大致记一下这里的房间。”

李元宝对于刘远东把自己随便扔给旁人,心里有些不满,好歹自己辛辛苦苦给他做了一年佣人,心里不由得有些忿恚,同时他不确定眼前青年的脾性,心下直打鼓,直到此刻青年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李元宝才放松了一些,当下说道,“七哥叫我元宝便好,接下来还望七哥多多担待”。

李元宝做伙计大约有了一月之久,李元宝本就伶俐、勤快,如此这硕大的华清池也跑了个几遍,搓背、端水这种小工作已经无比熟络。

其实早在半个月之前,刘瞎子已经开始了他的传授,在一天的活忙完之后,师徒两人坐在那泛黄的油灯之下,刘瞎子从厚厚的一堆书目中抽出了两本,一本是《素问》一本是《经穴按摩法》。刘瞎子手法偏向于经穴按摩派,其看穴取穴的本领已经炉火纯青,其实他闭着眼也能准确找出人的穴位,在给人按摩时他渐渐形成了闭眼取穴的习惯,因此得来了“刘瞎子”的称号。刘瞎子让李元宝熟读这两本书,再在每天晚上手把手教他看穴,李元宝果真聪明加之毫不怠慢,半个月以来,竟将师父教授的穴位位置记了个差不多,每每刘瞎子提问,他总能应答如流,如此刘瞎子严肃的脸也舒缓了下来。

这一次是李元宝第一次跟着刘瞎子去给客人按摩,能让刘远东亲自出手的人自然非富即贵,李元宝在一旁打下手也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的疏忽惹怒了这些得罪不起的人。

李元宝低着头把客人的身子擦拭干爽,刘瞎子掏出了一个白瓶从里面挤出了些许白色的膏状物质,在客人身上或摩或擦,不一会儿客人身上变得红润起来,刘瞎子或按揉或捏拿或揉摩,他的手法既均匀有力又流畅自然,用大小鱼际、掌根处交替按压,忽而似蝴蝶双飞倏忽变为顺手牵羊,看得李元宝眼花缭乱,不一会儿那客人竟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刘瞎子托住客人的胸腹和大腿用了一个巧劲,客人竟整个翻了个身,变仰为俯。李元宝吓了一跳,急忙朝客人看去,只见那客人睡得正酣,呼吸声无丝毫紊乱,李元宝对师父的手法大为叹服,之后刘瞎子又取风池穴、晴明穴下行到肩井穴再到中脘穴再到关元穴,一切如行云流水,李元宝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师父的技艺。

收尾过后,师徒两人退出房间。刘瞎子走路依旧那么迅速,像秋叶踏上了风尖儿,李元宝快速跟上,一双眼里却满是热切。

“我手法如何?”刘瞎子忽然转头问。

“嗯?哦,师父的手法真是羡煞徒儿了,我要是能达到师父的水平便好了。”李元宝没料到师父突然发问,怔了一下,急忙答道。

“小道尔。”

刘远东哼了一声。李元宝微微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见他面皮和铁皮一样,嘴角边也是一丝不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话,一下给憋红了脸。

“见我拿出来的药膏了吗?”刘远东又问到。

“嗯。”

“这是我们一脉相承的膏摩法,也是我们这一脉的精华所在,药膏的配方经过几代祖师既后人的改良愈臻完美,等你按摩手法纯熟了,我便教你药膏的调配,至于那按摩的手法不过小技巧,你在这方面要走的路极长,我们这一行最重要要心平气和,心平则气正,气正则手稳,切不可急于求成。”

“徒儿谨记。”李元宝小脸紧绷起来,认真答道。

  刘瞎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生活或许就是这样,经过一个小浪头之后,便只是平波微荡,之后更是愈渐平稳了,然后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又掀起一个浪头。

之后几个月李元宝都跟着刘远东跑,手法上或许没有多大进步,毕竟还没有实践机会,不过耳濡目染之下,眼界开阔了不少,各种手法的使用时机在心里愈发笃定。

这一天,李元宝对于今天跟着刘远东去给人按摩是极为诧异的,今天是刘远东的休息日,平常这一天他是绝对不会出手的,李元宝心里打好了盘算,本料想今天无事,昨晚便秉灯夜读,又仔细将那《经穴按摩法》精读了一番,以至深夜也未曾理会,今天这事却是始料未及。

刘远东见小徒弟今天耷拉着眼皮一脸憔悴的模样,心下诧异,面色一板,“怎么这般没精神?”

“师父,本料想今日你不出工,我想必也无太多事可做,便彻夜温习了您老授的知识,所以精力稍有不济,望师父怪罪。”

刘远东脸色稍霁,点了点头。

李元宝心想师父虽然脾气生硬,但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见到刘远东脸色柔和了下来,李元宝心下安定了下来。

“算了,本来就是事出突然,来人是张大帅相熟的一位官员,也算是我的老客户,为人不好相与,上次来我这里,我诸事不便,便拒了他,他许久不来,我料想是对我有些不满,没想到这次又来了,这次我虽不愿出工,但再拂了他的兴致,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于我华清池的名声也有打击,倒不如我出点力,面上须过得去。”

李元宝来到房间,见到客人,是个胖子,只见他上身白胖,一堆肥肉平平坦坦摊在床上,圆饼似的脸盘上挤出两个黑眼珠,滴溜溜在李元宝身上乱转。

“老刘啊,这小子是谁,你该不会让他来给我按摩吧。”那白胖子哼了一声,对刘远东说。

“李市长,这是小徒,只是给我打个下手罢了。”

“西边开了一家聚仙阁,那师傅手艺不错,我看老刘你这手艺的名头快要不保了。”他笑了笑,一双小眼在一摊肥肉中隐没,一会儿竟打起呼来。

刘远东面色有些不好看,在按摩师父面前不提他人名讳本事待人之道,这李胖子竟如此不尊重人。

“你先给他抹上膏,我去去就来。”刘远东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瓶子,把它丢给李元宝。

李元宝摩膏的手法到是熟练了,可是这胖子面积实在是有点大,都用了大半瓶了还没把他上身覆盖,李元宝心里嘀咕着,抹着抹着,李元宝手的力度越来越轻,眼皮沉得似灌了铅,前一刻李元宝觉得精神还好,下一刻困意就滚滚袭来,李元宝暗恼昨晚不该熬夜。李元宝想自己眯着眼抹算了,反正就一会儿,而且这胖子也睡着了,想来也不打紧。只是合上眼皮,李元宝仿佛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不知何时,他的头重重一低,竟然一头拄在了李市长白白胖胖的肚皮上,李元宝猛然惊醒,额头上冷汗直冒,只见李市长一双小眼死死盯着他,忽然他一巴掌打了李元宝一个趔趄。

“小兔崽子。”他大呼道。

李元宝在一旁捂着腮帮子,心中既慌乱又悲愤,一双眼里噙着泪水。

这时刘远东也回来了。

“李市长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刘远东有些诧异。

“哼,你还问我,你调教的好徒弟,竟然睡着了,我李某人来是给你面子,你是来找这小子来消遣我的吗?”

“李市长息怒,这小子年级尚幼,做事难免毛躁,您大人有大量,别与他计较。”

刘远东一想便明白了事情原委,想来李元宝昨晚确实太累了,如此打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出去这一会儿竟出了这一档子事,这李市长是个气量短的人,上一次他面上就不好看,这次又有理有据,免不了借题发挥,自己到底不过是个手艺人,到头来还得看人脸色,不由得有些烦闷。

“元宝,跪下给李市长赔个不是。”刘远东沉喝道。

李元宝有些发懵,他读过书,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让他下跪,他还真舍不下面皮,更别说给这个惹人嫌的胖子,所以一时便怔怔站在原地不动。

刘远东也没想到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徒弟竟这般不听自己的话,面色一下沉了下来。

“刘瞎子,你可有个好徒弟啊。”那李胖子哂笑了一身,穿上袍子,带着一身的肥肉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李元宝低着头一语不发,刘远东也沉闷着头,一时间这间房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唉,你走吧,你干不了这一行。”刘远东叹了一口气,说完话便一挥袖子走了出去。

“师父……”李元宝一脸苦涩,快速跑了出去,两行眼泪早已挥洒出来。

“咦,小元宝,在这里作甚?”

李元宝心神早已不在,竟仿佛没听到王晓七的问话,他快速从王晓七身旁跑过,只觉周围景物倏忽而过,不知何时跑出了华清池。王晓七挠挠头,虽一时之间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却不以为意。

李元宝仿佛失了魂,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天已近秋,路旁的一排桦木只零星飘荡着几枚枯叶,天高地阔,竟无一处不萧然。

李元宝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面竟然排起了长队,好奇之下,他也凑过去瞧了瞧,一问之下竟是征兵的队伍。李元宝恨恨地想,那胖子一身膘,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自己还得受他鸟气,不如当个兵,血洒大地也好过看人脸色。

“我报名。”李元宝举起手来,对那征兵队长说道。

那队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身材瘦弱,便说道,“你太小了,不符合条件,还是回家陪陪父母吧。”

李元宝心想自己哪还有脸回家,只好死皮赖脸跟着征兵队伍,征兵队伍管了他几顿饭,那征兵队长却始终不肯收他,说他将来会后悔,万般无奈,他只好回家看看。

李元宝的母亲见自己儿子回来了,脸色一下开朗起来,“元宝回来了?今天跟着师父学艺,累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李发财嘿嘿一笑。

李元宝要脱口的话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李元宝的母亲做了两个荷包蛋,对一旁的李金玉说,“金玉,去给哥哥送去,你哥哥累了一天了,可别偷吃。”

“哦。”李金玉咽了两口唾沫,迈动着小腿,跑向李元宝的房间。

“哥,给你的。”

李元宝看着小妹瘦了不少,那双大眼里的灵气也削减几分,心下有些泛酸。

“你吃吧,金玉,我吃过饭了。”

“哥哥,这是给你的。”李金玉撇过头,又咽了几口口水。

李元宝心口一暖,把妹妹一把揽过来,把筷子放在她的手上,“金玉啊,我给你说啊,我在华清池,你知道我在那里吃什么吗?淮阳狮子头,闽南佛跳楼。那狮子头,一个有这么大,嘿嘿,哥哥我实在吃不了了,你快吃吧。”

李金玉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便不再多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李元宝瞥了一眼碗中的荷包蛋,也狠狠咽了几口口水,心中却更暖了几分。李元宝重重叹了口气,自己要是离了家,这可怎么办啊。

李元宝等李金玉吃完,把她放下,抹了抹她口角的残渣,跑了出去。

“妈,今晚我不回来住了,师父又有新的绝活传授我。”

刘远东门前,李元宝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夜多了,走了晚霞,来着朝霞,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听着门前来来往往的指点,李元宝的脸快要红的跟上晚霞了,这些人可都是认识他的人,他在这里当了一年学徒,与这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最不济的也混了个脸熟。

“你看这小伙子,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在这跪着。”

“是啊,这孩子真可怜,那刘瞎子心真狠,这孩子给他家端屎端尿的,这样受罪,我心里都疼。”

或许是闲言碎语传到了刘远东的耳朵里,或许是刘远东已经原谅了他,刘远东家的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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