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和d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见到他们的人,没有不感叹两人极相像的。他们看着对方,就像照镜子一样,从彼此脸上看见自己的成长。
兄弟俩小时候极要好,但渐渐长大,童年的伙伴好似童年的衣服,渐渐被遗忘,渐渐不合适了。两人又走了不同的道路,时间一长,难免生出渐行渐远的味道来。
b是哥哥,学识满腹,从小优秀到大,最后在口腔诊所当了个牙医,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殷实,衣食无忧,闲暇时还能出去周游一番。d的日子就过得紧凑了,上学时他虽不如哥哥优秀,但若按部就班地来,也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可是他非要去学艺术,而且就单画画,也不像别人连带着做做雕塑。
也许是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人们都说哥哥和弟弟长得越来越不像了,要说两人唯一的共同点,那就只有单身了。哥哥打扮得勤勤恪恪,衬衫熨得极为平整服帖,脸上几道浅浅的皱纹,使他看起来更为经验丰富且可靠。而弟弟呢,举止粗野,衬衫的扣子有时都会对不上。头发凌乱,眼神迷离,胡子拉碴,走来就是一种饱经沧桑的气息。这样的弟弟如果不是单身反而惹人好奇,但哥哥又是为什么呢?
有人说是做医生太过忙碌,所以b还未生出成家的打算,也有人反驳,说b作为牙医其实工作量不大,关键是他精明、精于计算,只有那娘家富裕,能力超群的女子才入得了他眼。反正两方都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未得到当事人的核准,自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d手头虽然不宽裕,但也能维持日常生活所需。因是b毕竟不忍心看胞弟受苦,常常或多或少接济一些。按理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再加上又是自己的双胞胎哥哥,d理应对b怀些感恩之心,甚至“巴结讨好”都不算过分。但d也是个人穷志不短,有气节的人,外界对他的期望,他偏不——一如当时在职业选择上,他一腔孤勇地做了艺术家。不仅如此,他还明里暗里地对b做着挖苦讽刺。
原因无他,在d这种“畸人”眼中,尘网里那些熙熙攘攘,为利来往的人,实在是低俗,让他羞于为伍。
“我又不是不晓得b这种好学生,瞒瞒藏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事,肚子里花花肠子,弯弯绕绕的多着呢,表面上是光鲜呐!”这话也曾叫别人听了去,玩笑似地点了d几句。d却不高兴了,让那人径去告诉b好了,自己当着b的面也照说不误。当真有好事者在酒席台子上佯醉,告到b那里去。而b却只是笑笑,说d这个人啊高蹈得很,自己都习惯了。
兄弟阋墙,尚能外御其侮,若是外人不识趣地来以疏间亲,说不准那天就“逢彼之怒”了。周围人也知道这个道理,詹詹炎炎播话的长久下来也消停了。
d的为人处事比他的画更像个艺术家。他也曾自己东拼西凑,掏钱办过几场画展。那空旷的展厅用来往返跑倒是个不错的所在。稀稀落落的人都成不了群,好像深秋时枝头的最后几片叶子,晃着晃着就不见了踪迹。有时运气好居然能卖出几张——也不知道该说那些买主是识画呢还是不识。
就是这每次卖出的几张给了d绝大的自信,再想想那生前困顿潦倒不得志的文森特,自己倒是略胜一筹了。而且更令d有把握的是,每次卖出的画中,都至少有一幅被一个固定的匿名买家买走了。他越来越相信自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这些也构成了日后哥哥苦口婆心劝他另走一条路时,他强硬反驳的底气。
生肖都快走完两轮,画展办了一场又一场,家里的画堆得越来越多,卖出的画越来越少。这世上有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可还有人是撞了南墙还不回头,若不是有海隔着,他能一路撞上北墙。d其实更厉害一点,他的世界里哪怕有海,都是结了冰的。就这样,这么多年来d掏空了自己,掏空了父母留下的那些,还差一点掏空哥哥。
“差一点”,倒不是说忽然醒悟,洗手封笔,或者得神人彩笔相赠,一夜间逆转盈亏,又或是b心一狠不再资助。而是b在下班的路上突发意外,还没送到医院,他的所有财产就都归了弟弟。
兄弟毕竟是兄弟,父母百年之后,世上还有人与你血脉相通,相互扶持。丧事也有个人料理吊唁,也不必人人都来一场“人琴俱亡”的大恸,收拾好你在尘世还来不及收拾的东西,也就够了。d终究也不是他自己口中的太上忘情之人,毕竟也在钟情之辈里,离不了凡俗。哥哥葬礼之后,他好像长大了一些。
所有人都以为d该改悔了吧,哥哥头七一过,他居然又办了场画展。
这一次,那个固定买家没有再买走哪怕一幅画。但画还是能卖出去几张,d也就不在意了。
隔了几天他去哥哥家收拾离人的房子,房子并不很大,只b一人住着。但有一间上锁的房间,d找了很久钥匙,才成功打开房门——里面堆着d卖给那个匿名买主的所有画。
d愣了一下,觉得莫名其妙,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但突然想到什么的他,嘴角又迅速垮下来。
他想起自己曾向哥哥提到的文森特,一生受弟弟提奥资助接济,一生也没能卖出两张画。而这样的画,却在他身后被当作无价之宝。d一直相信自己是在世时就能出名的文森特,看来b也在等这一天。
这精于计算的狡猾医生,本想做一笔获利颇丰的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