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论我抽烟与否,我都在抽,会抽烟的人享受的是一手,不会抽的人忍受的是二手,所以我们的世界里满是烟雾,也满是抽烟的人。见过那么多抽烟的人,大概唯一可以在脑海里升华为美学的人只有二舅。那些没有被我标签为美的烟民也不必争执,因为二舅之美多是因为他的早逝而成就的。
姥姥(也就是外婆)一共有七个儿女,二舅排在老五,是七人中唯一进城读大学、留在城市工作的孩子,但最后他的身体仍旧长眠于乡下的沙土中。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得知他离开的消息时是一个寒冬的早晨,我正高烧地躺在炕边,另一边是爸的麻将桌,妈就倚门站着,消息传来时,我无动于衷,爸无动于衷,妈的脸一下子就抽搐起来,眼泪再也止不住,直流到二舅埋葬后的半个月。
并非我少年不重情,实在是见到二舅的次数太少,记忆里的资源太贫乏,他的死亡无法给我的记忆造成太大的创口,以至于我不能将他的离去和我的生活对等起来,伤心难过更是无从说起。直到长大,体会了些失去与得到的命运玩弄,才明白有些遗憾一旦发生,就再不是袜子上的洞一样可以打上补丁,它会如餐巾纸上的血迹,会一点点扩张蔓延,变成永远的心灵黑洞。此时,除了被动袭击的怀念,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关于二舅的两个片段时常浮现在脑海,一个是在他家,一个是在我家。在他家时,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能记起的或许也是后来我下意识的杜撰——他在抽烟,我抱着他的膝头,好奇地看着每一个动作,他说了一声“看我的”,就将嘴巴嘟起,双唇之间喷的不是杂乱的烟雾,而是规范的烟圈儿,我兴奋地喊“再来再来”,一个个如句号的烟圈儿就成了那段细节超了额的省略号。
在我家时,他买来东北俗称的瓜(学名该是哈密瓜),大概有半个塑料口袋,记不得其他人的反应,只记得他拳头一捶,“咔”地分成两块,给我一块,自己一块,后面的场景我总记得是台湾亲情片的段落,他一口我一口的相视而笑。记不得那次是怎样离开我家,接下来的记忆讯息就是他离开了世界。
多年来,我翻山过海,许多亲人已在距离中疏落漠然,包括两个已为人爷的舅舅也是几年都没有一通电话。唯一距离未变的只有二舅,我忘记了和他的所有亲近,但可以确定从未与他疏远。在时间流水的淘洗里,关于他只剩下一根烟和一个瓜,烟是辣的,瓜是甜的,但死亡与时间可以改变味道,他的烟和瓜在我这里都是甜的,还带着一点无奈之苦涩。
也许,他的突兀死亡给我平静平凡的人生中一点唯一不寻常的波澜和素材;也或许,他的短暂存在给我冷漠冷淡的周围里一些虚构的温暖与慰藉,他的人生无论如何总结,在我都只是一个称呼、一个烟圈儿、一个香瓜。